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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香] 【闹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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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假医生将诗挑病    瞽卜士开口禳星

    诗曰:
   
  千里姻缘仗线牵,相思两地一般天;鸾信那经云引报,梅花诗句陇头传。

  还愁荏苒时将逝,只恐年华鬓渐翻;此书俄闻应未晚,忽忽难尽笑啼缘。

  却说文英归来,心事忽忽,如有所失。他是酷好女色的,如何放得过。又晓
得门内侨寓一家姓余的,有一闺女,名唤顺姑,年纪有十五六岁,尚未受茶。文
英一日在他门首盘桓,只见他上穿一领桃红线绸锦袄,下著一条紫锦绅湘裙,金
莲三寸,站在门首。这还是他通身的俊俏,不过言其大概。独有一双眼睛生得异
样,这种表情,就是世上人所说的色眼。大约不喜正视,偏要邪瞧,别处用不著,
惟有偷看汉子极是专门。他又不消近身,随你隔几十丈路,只消把眼光一瞬,便
知好丑。遇著好的,把眼色一丢。那男人若是正气的,低头而过,这眼丢在空处
了。若是一何色眼的男子,那边丢来,这边丢去,眼角上递了情书,就开交不得
了。

  文英是个色中饿鬼,看了这个女子虽不及刘小姐诸人,也可以权时应用。便
飞步向前,一把搂定,亲了他一个嘴。到了天晚,大肆云雨,聊以泄泄欲火。终
须系恋的心在刘小姐,而不在顺姑。

  且说刘小姐得了病症,忙接天表回家。那天表为春梅的事,终是虚心,见了
夫人将几句官样话诲在前。夫人因小姐病重,哪里有心提这件事。

  天表道:「哥哥在日,多少贵戚豪门求聘,是你不肯应承,以至纷纷退阻。

  只道留在家中送终养老,不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这般年纪尚未婚姻,
女儿这话可是自对人说的么,都是你耽误他,我今同你到房中一看。」

  悄悄推进房门,看见秋香,夫人问道:「小姐是睡著醒著?」

  秋香道:「睡著也是醒的言语,醒著也是睡的光景。」

  夫人揭开罗帐,小姐看见天表,含著泪儿叫声「叔叔」,仍旧合眼睡去。

  天表道:「侄女病重,快请医看视。」

  夫人道:「我儿说吃不惯煎剂,再不要吃。」

  天表道:「只要病好,哪里管得吃不惯。近日新来了个儒医,专治女科病症,
只一贴药,两三日,便得除根。」

  夫人道:「如此恰好。」便当下著人请来那医生看了脉息,再想不出是何病
症,连下几副药不效,病愈沉重。

  夫人哀痛异常,天表道:「嫂嫂待我先往崇祥寺去祈个吉祥,你可著人去接
乳侄女儿的奶娘来,早晚陪伴。」

  夫人依言,著院子去接奶娘。

  你道这乳娘是谁?就是文英门首住的余五之妻,是顺姑的母亲。

  那院子走进门来,见了余婆,先叙小姐病源,再将夫人接他的话说了,余婆
吃了一惊。余五满口应承道:「就到府中来!」

  院子先回去,恰好文英站在余家门首,听见这句话便也关心,遂问余五道:
「恰才那个人是哪家来的?」

  余五道:「是刘府中来的。」

  文英道:「接你妻何干?」

  余五道:「日下小姐得病在床,夫人要我老妻去相伴。」

  文英听说,吃了一惊,便问道:「你家与刘府是什么亲?」

  余五笑道:「他家小姐从小是我老妻看大的,幸得夫人欢喜,怜我没甚经营,
将一百银挟持我们。开这毛皮铺。那小姐至今舍不得老妻,时常接了去。」

  文英不胜懊悔道:「我与他同住一年,无日不思小姐,哪晓得有这条门路!」

  遂又问道:「那小姐曾受聘么?」

  余五道:「小姐自幼失父,母亲爱如珍宝,刘老爷在日,多少贵族求亲只不
肯应,如今十六岁尚不肯轻许人家。」

  文英道:「小姐这病皆是平日忧闷起的,我先父遗下一个良方与医家不同,
专治女人一切疑难怪病。何不对你妻子说,到夫人面前,把我吹虚了去,定有效
验。不独我有光,连你都有功。」

  余五将此话对余婆说。余婆到了刘府,把文英治病的话与夫人一说,夫人喜
道:「既有这个异人,怎不同你来。」

  余婆道:「此人就是我们房主,要去接来甚易。」

  遂回家来见文英,接他同去。

  文英见他来接,心中甚喜。遂换了衣冠,同余婆来刘府。

  夫人留在堂上,坐下细说得病谤由。文英假意道:「夫人可晓得书上望闻问
切么?大凡医人治病,先望其颜色枯润,闻其声音清浊,问其得病根源,然后切
其脉息,迟速斟酌下药,无不取效。」

  夫人听了这些正经道理,自然信从。引文英同到小姐房中,夫人掀开罗帐,
迎著笑脸道:「接一位名医在此。」

  文英把眼睛不住的向帐中偷看,这小姐在床上把秋波向外一转,霎时怎么认
得文英,便将纤纤玉手伸出来。

  按了一会脉息,欲说几句话挑逗小姐,见夫人在旁不敢启齿,只说道:「小
姐满面邪气,却是鬼病相侵。若不经我看,十有八九将危。速往神前祷,方保无
虞。」

  你看那妇人听说这话,无有不信的,哪晓得是计,便齐往神前祷祝去了。

  这文英赚夫人出去,还瞻前顾后,恐有人瞧见,便把言语挑逗道:「小姐的
病症,都是那一赌睛光,见了风流才子染成的。」

  小姐听了暗自惊疑道:「这两句是我昔日对那生吟的诗句,他怎将我心病看
出?」

  便在帐里凝眸遥望,却有些记得起来,又想道:「此人与那生相似,莫非就
是那生知我病重,乔作医人进来探访?我今也把他回我的诗句挑他,便知真假。」

  小姐道:「笑予恰似花边蝶,偷香窃玉待何时。」

  文英道:「可怜夜长谁是伴,这是得病的根由。」

  小姐见念的又是那诗上的,明是那生,十分病减去五分。此时,他二人眉迎
目送,正要说些衷肠话,不料夫人突的走进房来,文英忙又正言作色,低头思想。

  夫人道:「神前已经祷过,小女的脉息看得如何?」

  文英道:「小姐脉息看了多时,尚没头绪。」

  余婆道:「待瞎子来把小姐八字一算,看是如何?」

  忽听有瞎子走来,余婆唤入,请到堂上坐下,念出八字道:「辛卯年辛卯月
戊子日壬子时。」

  瞎子向袖内取出一个小算盘,轮了一回道:「据我看来,此造格局清奇,若
是男命必是腰金衣紫,若是女命定然凤冠霞帔。」

  夫人道:「这是女命,求仔细推详。」

  瞎子道:「这八字里边将来虽有大贵之局,只是目今邪魅生灾,实是难过。

  依小子看来,倒是至诚禳解,方保无虞。」

  夫人听说,面色如灰,问道:「这重关煞,若是解禳,可过得么?」

  瞎子道:「如今的神课,都是要些水,若今日禳祭,明后日便好了。」

  夫人便唤院子买办牲礼,可接阴阳来禳解。

  瞎子道:「不可!那阴阳生饮酒茹荤,不若小子吃长斋这样至诚,他不过把
旧话念几句就要送神。如今必要动响器,神鬼才喜。况且小子口中许出的,若寻
阴阳生来,反生灾惹祸。」

  夫人道:「就借重你禳解吧!」

  瞎子道:「非是小子科派那鬼神,也是看人家的假,如贫家不过一碗羹、一
碗饭,便送好了。你们乡宦人家,若不用付猪羊,做个半宗愿心,那神也看不在
眼内。」

  余婆在旁撺掇道:「是了,今晚借重过来,便当重谢。」

  瞎子作别出门。夫人吩咐收拾空房与文英住,又吩咐把禳解之事一应买办完
备。待至天晚,见那瞎子同一斑歌司,挑著箱子在堂前铺设起来,吹打一番,发
过了符,接过了神。那瞎子打起油腔,跪在神前祷告,众人吹打响落一场后,将
十供养中,却念得可听,都是打觑人的话。只见瞎子捧著一副骨牌献上神前,道
:这副骨牌,好像如今的脱空人,转背之时,没处寻。一朝撞著格子眼,打得像
个拆脚雁鹅形。

  念毕,又将剪刀献上,道:这把剪刀,好像如今的生青毛,口快舌尖,两面
刀。有朝撞著生摩手,摩得个光不光来糙不糙。

  念毕,又将算子承上,道:这把算子,好像如今做蔑的人,见了金银就小心。

  有朝头重断了线,翻身跳出定盘星。

  念毕,又将银锭献上,道:这个银锭,好像如今做光棍的人,面上妆就假丝
纹。用不著时两头跷,一加斧凿便头疼。

  念毕,又将玉蟹献上,道:这只玉蟹,好像如今做戏的人,妆成八脚是为尊。

  两只眼睛高突起,烧茶烧水就横行。

  念毕,又将纸花献上,道:这朵纸花儿,好像如今的老骚头,妆出形香惹蝶
偷。脚骨一条铜丝颤,专要在葱草上逞风。

  念毕,又将簪儿献上,道:这只通气簪儿,好像如今的乔富翁,外面妆成里
面空。有朝一日没了法,挠破头皮问他通不通。

  念毕,又将镜子贡上,道:这面镜子,好像如今说谎的人,无形无影没正经。

  一朝对著真人面,这张丑脸现了形。

  念毕,又将算盘贡上,道:这个算盘,好像如今做经纪的人,毫厘丝忽甚分
明。有时脱了钱和钞,高高搁起没人寻。

  念毕,又将金针贡上,道:这枝金针,好像如今老小官,眼儿还要别人穿。

  一朝生了沿扛症,一挂线寻衣难上难。

  众人把十供养念完,便吹打送神。瞎子一个徒弟就去并了神前油来,一个去
收了马下三牲。迨至吃过酒饭,天表将一封银总送众人。那瞎子接了,同众人散
去。

  且说文英留寓在家,托言看病,不时进房与小姐见面。夫人紧紧陪著,总不
能交一言。那小姐见了文英,也足慰相思一念。未及六七日,十分病去八九。夫
人大喜,便留文英在家,如至亲相待。不知后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八回    天表拿奸鸣枉法    学宪观句判联姻

  却说夫人留文英在家,过了旬余,小姐病体全愈。

  一日,文英在花阴间步,忽见小姐仍是旧时打扮,秋香随后,踱出中堂。文
英在屏后看见,正欲近前相亲,忽听脚步响,见夫人出来,忙自退去。

  文英十分不悦,自己暗解道:「我住在此,自有机缘,何必介怀。」

  惟有李氏等了旬余,不见文英回家,心下著忙,急唤家童探听,恰好遇著余
五,余五便把文英看病的事说了。

  家童将此信报与李氏,李氏又气又恼道:「他不谙练医书,怎敢大胆看病?

  倘惹出祸来,也叫他自受。」

  又唤家童道:「既是余五对你说,你可再去见他,问是谁指引?」家童便又
去问余五,余五道:「前日刘府来唤我妻,却值相公在我门首听见刘小姐染病重,
因说我有一个良方是先父遗下的,专治女科疑难诸症,因此老妻特去吹嘘。夫人
闻知,令老妻接去。」

  家童听了,就央余五接文英回来。余五因记念老妻,就抽身来到刘宅。只因
人声杳然,径造厨房去寻老妻。是时秋香捱到书舍,听见笑声吟吟,帐勾叮当。

  秋香惊异,便向板缝瞅了两眼,看见小姐金莲勾在文英腰里,文英紧紧抽送
不住,秋香看到出神,不觉精水从阴门流出,与小便无异,就把手插入裤中摸那
物,骚痒非常。

  抬头一看,忽见余五趋至,秋香连忙闪避,急得余五双膝跪下道:「我正高
兴在这里,万乞姐姐垂怜,为我泄泄欲火。」

  秋香啐了一口,把他推倒,向前急急走入,余五一场没趣,走到厨下往见其
妻,把那话说了几句不题。

  且说秋香推开余五,闪在一旁等得雨散云收,悄向小姐耳边,将余五勒他要
奸的话说了。小姐惊得面如土色,连忙整衣捱进绣房去。

  你道他两人何幸得此一会,只因小姐病痊,夫人欣幸熟睡房中,又因天表回
庄上,所以无人碍眼,成此美事。文英端坐书房,忽闻窗前脚步响,趋出一看,
见是余五。

  余五向文英道:「相公府上有事,特挽老身相请。」

  文英不肯回家,却以他往为词,托余五回覆母亲。

  又过数日,值剖文新到科岁,相兼督学道坐在江阴发下牌来,吊孝江宁。文
英探知,便与夫人告别。夫人再三致谢,置酒作饯。饮毕回家,宿了一夜,次早
约了天表一同赴试。

  到了江阴,幸喜宗师挂牌,明日就考上元几县。文英点进按号坐下,题目到
手,把两篇文字一挥而就。远远望见天表目定口呆,搜索枯肠。

  文英先去交卷,宗师面谕道:「诸生且回省城,待本道试毕回到江宁,方行
发放。」

  文英第二日即同天表起程,迎著顺风。不多时,就到天表家下。文英家下隔
有一里远,天表就留住文英。只见摆开椅桌,罗列珍馐,天表殷勤相劝。酒饭已
毕,文英致谢,竟欲回家。不料夫人趋出,十分款留。文英过了一夜,明早回见
母亲。

  李氏正在愁闷,因他妹子娇莲忽染痢疾,服药无效,过了数日,竟一病而亡,
举家悼伤。

  待诸事已毕,文英道:「今幸得有地主,正欲打点举业。不意刘夫人感我医
功,谆谆款留,以致母亲有失定省。」

  说罢,便又回到斋中。是晚,月影朦胧,文英正在花下盘旋,只见秋香走至,
把个小东西递与文英拆看,上有五言诗一首,道:天上有圆月,人间有至情;圆
月或时缺,至情不可更。

  羡君安介貌,爱郎至诚心;愿为箕扫妾,终身奉侍君。

  文英看完,沉吟不语,秋香在旁,文英正去搂住亲嘴,秋香虽则久旷,也只
推辞不允,连忙要走。

  文英扯住道:「我有回诗一首,烦你带去,可少坐片时。」

  便促笔立就五言诗一首,道:金屋贮婵娟,富贵咸仰瞻;百计每攀援,媒妁
不能纤。

  不惜千金躯,愿结鸾凤侣;乡贤如孟光,裙布毋怏怏。

  写毕,付与秋香带去不题。再说夫人因愿心未完,念念不忘,择八月初一日
往酬神愿,接天表归来。到这日备礼请神叫几乘轿,带几个使婢一齐都出,惟有
小姐在家。

  文英探知,锁了自己房门,步入小姐卧室。一见小姐,百般哄诱,便与小姐
解衣就榻。扳起腿来,急急插进,抽送百余之外,正在极乐境界,肉肉心肝不绝
于口。

  不想天表先回,看见文英书房静锁,又见内厢房门紧闭,两人不见影响,惟
秋香在面前。

  天表心疑,遂问小姐那里去了?

  秋香道:「方才用过午膳进房去了。」

  天表道:「那庞生何时出去?」

  秋香道:「不知。」

  天表道:「必是二人有私情。」

  便令秋香看看守堂前,就勿勿走到小姐门首,寻条板缝去张,不是铺床之处,
看不明白。

  少顷,闻得男女音声,只见文英与侄女携手开门出来,天表大怒,喝道:「
干得好事!」

  吓得小姐掩面复进房中。天表把文英挥了几拳,道:「汝是秀士,必知礼法。

  这不是贾氏私衙,突入内室在此何干?今我问汝,送官好否?」

  文英道:「惟愿送官。」

  天表道:「依你说来,我怕送官么?我同你就去。」

  忽夫人下轿,惊问何事?天表将丑事说了,又道:「闻得宗师考完已回省城,
这光棍带到宗师那里去,先除了名,再问一个大罪。」

  文英自揣有愧,并不分剖。天表拽了文英出门,一路「奸贼」二字骂个不歇。

  街市人询问,天表便将此事细说。那余五也知了风声,欲往刘家观望,又想
道:「前日原是我指引去的,若惹到自己身上,便不得清净。」

  天表一到道前,央人写了状纸,将文英拉进道门叫屈。

  宗师正在堂上,听得叫喊,著人唤进便问:「何事?」

  天表道:「为强奸室女的。」

  就把状词呈上。宗师展开一看,状上写道:具呈生员刘锦为强奸室女事:侄
女玉蓉,宦室名姝。劣生庞国俊,色中饿鬼。东家墙楼其处,千不思隔墙有耳。

  章台柳已折他人,漫道无心插柳。绣房中强奸鸾凤,孽镜台前叩除袅獍。上
告。

  宗师至廷颇大有才能,决断如神。兼之清正慈祥,宽宏仁恕。将状词看了,
见是宦家子女,先人体面,心中便有宽宥之意。遂唤过文英问道:「汝名庞国俊,
是上元县生员么?」

  文英道:「是。」

  宗师道:「前日试卷我已超拔,看你堂堂仪表不像下品。当知礼法,何乃强
奸宦家室女?当招律问罪。」

  文英哀告道:「刘宅墙高数仞。若不是开门延纳,生员岂能飞入?此是私奸,
实非强奸,况生员也是宦门旧商,可怜两姓俱系宦家子女,尚未婚娶,与其打死
案下,无宁笔下超生,望大宗师怜宥。」

  王宗师道:「强奸当拘刘氏执证,便见分明。」

  随唤公差拘小姐到案前。

  公差拘到,宗师道:「你叔子看你奸情是真是假?」

  小姐跪著赧颜无话。宗师喝道:「奸情必有!想是和奸非强奸。」

  小姐把楼前相见,两下传诗后又乔作医人探病的缘由告诉一番。

  宗师道:「你两人该谨持礼法,何为此非礼之事?」

  小姐道:「望老爷仁慈曲庇,虽死不忘恩!」

  天表跪在丹墀下,正欲上前强辩,被两个皂隶依旧扯下去。

  宗师道:「你两人既能作诗,就此面试。文英将檐前蛛网悬蝶为题,小姐将
堂上竹帘为题,各面试一首。」

  文英遂信口吟道:只因赋性大颠狂,游遍花间觅采香;今日映投罗网内,翻
身便作状元郎。

  刘小姐亦遂吟道:缘筠劈破条条节,红线轻开眼眼奇;只为爱花成格段,致
令真节有参差。

  王宗师听了赞叹不辍。见其供称俱未议婚,便道:「今日若据律法,通奸者
杖八十。姑念天生一对才子佳人,孔子道:「君子成人之美。」吾今当权,何惜
一屈法不以成人美乎?」就当下判道:审得庞国俊青矜才子,刘玉蓉红粉娇娃。

  诗咏楼前,欲赘相思寸念。病捱阃丙,谁怜儿女私心。兼母民之酬愿,遂缔
约于绣房边。叔子之归家,即遍访于户外,打散鸳鸯,不过直清理法,配成鸾凤,
无非曲就名门,欲开一面,直还假三分法,从此两家偕姻眷,不须逾墙错穴隙。

  天表禀道:「大宗师如此垄断,则萧何法律何在?但非礼成婚,后人何以为
训?」

  王宗师道:「岂不闻,卓茂云律设大法,理顺人情死。他二人才貌双全,正
是天生仙种。就令今日归家遂缔良姻,成一场美事。」

  天表不敢再执,一齐叩谢出来。众人见学道不问奸情反判为夫妇,皆以为异
事,遂编成一个词儿道:江南学宪王方便,首奸不把奸情断;当堂几句撮空诗,
对面两人供认案。

  判成夫妻成姻眷,这样奇闻真罕见;悔杀无端刘天表,不做人情反招怨。

  《右调鹧鸪天》当晚文英就与小姐成亲,惟有天表十分受气,对夫人道:「
他两个做了夫妻,有何荣辱?我与你却脸面不光。连那门首状元及第匾额,也玷
辱了。我明早回庄去,永世不来。家中事体,让与这光棍主持罢。」

  夫人道:「女婿是别姓,也不能代管事体。」

  天表道:「既拜你做岳母,便是半子。你的私蓄日后自然与女儿女婿,终不
肯分些与我。」不题。

  且说文英甚感宗师之德,又闻试卷已经超拔,又得了娇妻,心中大喜。次早
家中闻知,命余婆家僮挑行李一同进来。有诗为证:昨是偷香侣,今为坦腹郎;
行迹从此定,书剑尽收藏。

  家僮歇了担,站在阶前,余婆见夫人道:「特来贺喜。」

  天表听见大怒道:「今后你这老泼贱再进门来,把腿来打拆。」

  家僮见他著恼,把舌伸出道:「新亲新眷就装出这副嘴脸。」

  夫人劝开天表,家僮赶到夫人面前叩头,夫人起身把行李仔细一看,却是:
几卷残书,一方古砚。锦囊中三尺瑶琴,铜鞘里七星宝剑,一柄玉壶,半箱残简,
紫毡包装几件精致衣裳,红绒毯裹一床半新铺盖。

  未知天表后来有甚话说?下回分解。

         第九回    恨前仇纠党雪耻    苦读书独立登科

    诗曰:

  书生未遇时,受人无限欺;奸计纷投至,凶徒难展奇。

  惟有苦攻书,预期折桂枝;穹苍不负人,一举便成名。

  话说宗师发案,文英是一等一名,天表是六等六名。文英听得案发,亲自往
看,见自己高取,又见天表是末等,心中欣喜。天表意气扬扬亦自去看,见文英
是批首,自己六等,心内怡然,以等多者为高,只道有了科举。

  又道:「我平日不肯读书,今突出一名科举偏是难我的事。」

  你道天表为何等数不识优劣,只因他的秀才是乃兄在日所荐,自来专以告病
游学为名。不想此番兴高,定要赴考,依旧把衣巾送还。过了数日,宗师挂出牌
来,限十六日发放江宁一郡秀才。这日秀才齐集,取在前列者扬扬得意,取在后
等者面如土,俱在堂前伺候发落。少刻宗师升堂,先发放府学毕,随发放上元县
第一。便叫文英,文英上去,宗师展卷赞道:「你文章根极性理,禀经酌雅,开
合起复,悉归于法,特为首拔。前日之事,若非本道开例穴就,恐你大有不便。

  今后须要珍重,努力攻书。」

  文英再三致谢,领了花红纸笔迎出大门。

  天表等待多时才叫著他,他迎著笑脸过去,宗师见了大怒道:「为人轻狂,
何曾亲见诗当。怪道你的文字就如乌龟尿也比你还长。话不成话,字不成字,有
见面目列在学校,惟有捉奸事体是你惯家。」

  随唤教上把他除名,立时逐出。此日天表被逐回家,十分忿恨。前日因文英
之气,今日受发落之辱,心上愈加怀愤。想了一夜,天明起来,请出考卷并银八
钱,付与梓人刊刻。两三日板成刷印起来,又作几句不平的批语一并刻了,送与
诸友。那批语上说道:善相文者,必知文实可嘉而后嘉之,文实可贬而后贬之。

  不知相文者,大不然。如锦之试整文总不试四百,其字句句皆精,字字皆通,
竟以六等见赐,锦其其心乎?今特梓而出之。广送在庠诸友一观,以扶公道。庶
几夭理人心犹存一脉耳。刘锦自识印完逐帖分开,写下几百张,著人沿路散去。

  有与他相好的,都来劝道:「吾兄此试其贫有屈,只是批语其伤当事,万一
宗师闻之,未必无事。」

  天表心中犹愤愤不平。后来宗师果然知道了,出了火签立刻拘到案前。宗师
喝道:「不知死的,你自己胡言乱语还不知羞,反又刊刻广送。」叫皂隶打了三
十板赶出。有些班役随他到家索包,只得对了一两二钱送他,才各散去。明早叫
了一乘轿,抬回庄去。也觉痛疼异常,将息了两月,方能如故。自觉无颜见人,
只得静坐庄上,吃些清闲酒饭。

  且说文英自考了批首,天表六等,心中称意。不料刻卷广送惹出祸来,更觉
奇异。时桂花盛开,文英与小姐步到芙蓉轩后花间赏玩。有词为证:花则一名种
分三色,嫩红娇白妖黄。正清耿佳景,旖旎非常,自然丰韵,开时不惹蜂乱蝶狂。

  把酒独酌蟾光问光,神何属离光中央,引骚人乘兴广赋诗章,几多才子争攀
折,桓娥三种清香。状元是红黄,为榜眼白探花郎。

  《右调金菊对芙蓉》二人向芙蓉轩后看看,日色将午,方才回房。夫人唤秋
香接文英、小姐去用膳。

  夫人对文英道:「我之倦倦相留者,意欲从容就此阻争,只为那厌物妒忌,
不期宗师有此雅爱,不论奸情反为媒妁,其仁人君子。可钦可敬。」

  文英道:「这事也因文章之力,宗师先已属目,边值此事到前,便开恩于我。」

  你看夫人见女婿取一名科举,领出花红纸笔,又见天表做出这丑事,愈敬重
文英。

  一日,文英往街上闲步,见一家门首撑起布篷,挨挤多人。文英看是相士。

  只见那壁上挂华两句诗:识天下隐名宰相,如世上末遇英豪。

  只见那相士又口中念著四句道:石崇豪富范丹穷,早发甘罗晚太公;彭祖寿
高颜命短,六人俱在五行中。

  这四句原是相士开口拦江网,指望聚集人来,便好得纸包骗分文。那相士也
有眼力,在人丛中独向文英,把他自上而下仔细相了道:「尊相眉目生得清秀,
气宇轩昂,况又贵骨非凡,应在少年科甲,还有鼎甲之荣。只是尊面有些黑气,
日下恐有小人暗算,过了今年便交好运。」文英欣喜,包二钱银送他,欣欣回家。

  看见天表在厅前小遗,文英只得近前唱喏。他虽回一揖,其实愠见于面。自
此一来,再无回庄之念。想在家要与文英寻非生事,竟在家中往下。那文英是个
聪明人,见他颜色不悦,便逆来顺受,分外小心谦敬。这天表包藏祸心,只是要
害文英。

  适有一人来拜,道是天表密举是上渠虎山。天表出迎,竟携手到静密之处坐
下。

  天表道:「弟与你无有不解之仇,意欲设计害他,兄可为弟谋之。」

  虎山道:「他有了科举,若不及时下手,此气何由得出?不若纠集党伴,在
门首伺候,待他出来打得半死便了。」

  天表道:「此计大妙。」

  两人计定,天表就回庄上。凡是牧牛牧羊种田种园的村夫,一齐唤来。顷刻
聚了五六十人,天表取银二两买了酒肉佳肴款待众人。

  酒至半酣,天表道:「我与小庞仇深切齿,明日你们随我入城守在我家门首,
看他出来著实打他一顿,我才少息其耻。」

  众人满口应诺。

  次早,天表领众人来到城中,又去寻那卖肉的王八、杀狗的朱七、卖俏的顾
阿祖,皆是无徒光棍。

  朱七道:「既有此事,须多邀人日夜把守。」

  天表道:「我昨日在南庄带五六十人在此,今欲借重三位为统领。」

  就取出三封银送与三人。朱七就挺身如报父仇,派三十人管大门,又派三十
人管园门。排列已完,天表趋进家中。听得书声,天表心生一计诱他出门,就走
到书房。

  见了文英,两人坐下,天表道:「今日是迎城隍会,我进城来一路真正好看,
特来约你去看。」

  文英道:「侄愿闭门读书,不喜路途挨挤,不敢相陪。」

  天表见哄不出,只得到夫人里边去了。文英馆中一个小斯名阿王,他偶然出
门,见四下俱是人排著,悄悄来说。

  文英想道:「莫非这奸棍要来害我?」

  又见秋香来说道:「我在月台上,望见园门外排三十余人,不知何故?」

  文英大惊,急入内厢,把前后门之故与小姐说了,便道:「定是天表要来害
我,我今远遁几时,待秋闱得意,他自然顺从。若只尸庭不出,万一夜间捱入,
其奸谋来侍。我想王年伯现今告假在家,满城皆畏惧他,不如修书一函达他。」

  遂举笔写道:旬余不及走候,鄙衷负歉。兹有奸棍刘天表毒如蛇蝎,聚集六
十余凶,把持前后门来害小侄。恐黑夜潜窜入内,便堕其术中矣!敢求年伯尊舆
黄盖并盛,使三四人来到妻家,小侄闪身而出,庶可免此厄耳。特此走恳王老年
伯大人尊前。

  写完即忙对园唤人持去。文英把衣服书籍收拾了,进与小姐相见。

  小姐含泪不舍,文英道:「我今一去,那光棍自扫兴而退,日后我偶来仍可
相亲,只是权作躲避之策。」

  忽见一人步入,文英伸头一望,却是轿伞到了。

  忙与小姐挥泪作别,趋走出来,将书籍衣包放在轿内,文英便入轿坐下。轿
前黄盖,轿旁家人随行,抬出大门而去。那班奸棍晓得是本城王乡宦,眼睁睁不
敢动手。

  再说天表坐了半日,又到书房来寻文英,却是锁扣。进门一问,并不见踪影。

  慌忙赶出门首问那些人道:「你们守了多时,曾见一后生溜出么?」

  众人道:「但见王乡宦抬进抬出,何曾见是后生?」

  天表道:「毕竟这乖贼放走了,你们且散去,只是空劳众位。」

  那文英坐了轿,来见年伯,王乡宦正色道:「年侄前程万里,怎把身置在险
地,况秋闱在迩,尤宜刻志攻书。」

  文英致谢道:「若非年伯雅爱,几为棍徒所辱。」

  话毕就回家,见母将前事一说,母亲大惊。

  文英道:「科场在迩,欲把经书时文二三场之类,预为温习,只是没有幽静
之处。忽闻得张、任二友俱有科举,在一个古寺内肄业,我不若往昭二人,同他
们作伴。」

  便寻到古寺内,见垂杨清溪,果是个幽静寺院。有唐诗一律为证:清晨入古
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有钟磬音。

  文英便往房头访问,长老随指引张、任书房之内见了张、任。即将伴读之事
与张、任一说,张、任应承。

  文英遂回家,唤家僮挑了行李并衣服书籍即刻挑来,三人切磋琢磨。

  你看天表见文英一去,便对夫人道:「文英前日同我到江阴去,我把几个笔
画多的字问他,就不认得,还去进什么场?」

  夫人道:「他吟诗作赋,俱是来得。」

  天表道:「如今世上人谁不晓得做几句打油诗,这打油诗能骗别事,难道举
人进士也是骗得来的?如今把侄女另觅佳婿,不然那旧病又要发了。」

  夫人听说,与他争闹,放声大哭。他只得仍回庄。

  自此文英一月一回与小姐一会,其余在寺中苦读。俄而冬尽秋来,又是一年
光景。与试官已到,初六日进帘。到了头场,文英喜得题目凑手,七篇文字尽皆
称意。二场、三场,无不中式。

  过了十五,文英与张、任各写出闱牍,互相赞诵。候至出榜,文英果中第二
名,张子将中在二十名,唯有任伯衢落在副榜第一名。

  文英欢喜之极,那些亲友莫不馈送贺信,登门求见,真个一时荣耀。文英吃
过鹿鸣宴,迎将回来。比那案省进学更加百倍。拜了祖宗母亲,次早便去拜夫人
并见小姐。

  你道房师是谁?原来就是上元县知县赵公。因他是诗经都好,文英也习诗。

  进见之时,再三致谢。赵公笑道:「当日进学是我超拔,今又是我首荐,终
久在我门下做门生。」

  文英别了赵公,便去谢大座师,会诸同伴。赵公便将旗杆牌匾吹打送来。

  文英著人把旗杆竖起,牌匾高悬。来往之人看了,谁不钦敬?天表再敢纠党
毒害文英吗?恐未必然。不知春试更得联捷否?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天表高高兴兴费了数两银子,纠集无数棍徒,卒不能少害文某一场,
没趣而散。文英乃能介然独立,一举登科,后又幸叨鼎甲,自不足以挠之也。

         第十回    长安捷报状元郎    金陵锦衣归故里

    词曰:

  藜大映寒膻,铁砚磨穿,春雷忽向禹门喧。

  嚼尽黄ji商徵韵,选中青钱。

  御试绿袍鲜,丰采翩翩,紫骑嘶到杏花边。

  十里玉楼争注目,魂煞婵娟。

  《右调浪淘沙》再说文英中后,心中快乐异常,取出闱牍速刻朱卷,写下许
多拜帖,以待朱卷完工,便可往拜亲友并诸同年。将及十余日方才板完。连忙完
得印订事务,又是十多日,文英才得出门拜客。文英家中向来原是乏价的,此时
竟有三匹人跟随。

  不知世俗恶薄专有一种人等,一科新举人出,便去投靠著,名曰:「靠新贵。」

  待得官高位显,家主有了势力,他便虎视眈眈择人而食,岂是些贤良人物!

  却说天表是个势利人,起初谋害文英,又要转嫁侄女,一见文英中了,便备
下许多盛礼致恭伏罪。

  文英拜客回家,他便伛偻足恭出外相迎,笑容满面,如坐人于春风和气之中。

  文英见他礼物乐得收下。又看此鞠躬之状,前日之事就消释了。及至见了夫
人,甜言美语,百般奉承,嘻嘻笑道:「嫂嫂今日有了好女婿,连我脸上加了十
分光彩。」

  夫人道:「前日被你捉奸到官,使我女儿出乖露丑,就有些光彩也与你无涉。

  他今日举已中了,你快去做怎样的大官,在此何干?」表满面羞惭,坐立不
安。

  少顷小姐出来,又假意说道:「侄婿之中,只因我前次激励得紧,他方肯苦
志寒窗,今日幸登金榜,你看这次叔叔有功么?」

  小姐背面不应,他又笑戏道:「做了举人奶奶,把阿叔都不瞅不睬了!却无
是理。」

  小姐勃然怒道:「前后门拦埋伏多凶,不知谁人毒策?若非巧计脱身,怎有
今日,忍心害理,其此为甚!」

  天表甚觉没趣,怏怏而出。

  文英为著大座师在馆,日日清晨要去参见。那些同年都来同谒,参过座师,
又要往谢按台并各房师。众人随自散去。文英拜完同年,那回拜送朱卷的纷纷到
来,文英应接不暇。

  亲友中,有当日未曾送贺信的,如今又来补送。文英只得将前番的、现今的,
一一请来看戏饮酒,以了此局。那张子将与文英同在赵公门下,他家贺富厚,便
捐贺请一房年友相接,文英只得也去赴席。那赵公一房,取得八卷门生,其首即
是文英,特荐经魁,主司准之。到张子将已是第三卷了,赵公心中最得意的是文
英。忽一日,见报到钦召赵公,说是钱粮催征得足,居官清正,颇有才干,不畏
烦剧,特召进京考选。

  赵公喜不自胜,把科道官职就稳拿在手里。连忙打点行囊,交割钱粮并名样
册籍,辞别上台,文英置酒作饯。到了明日赵公起身,文英远送到二三站路外,
方才回家。

  是日就与小姐商议,道:「我们二人今日成全夫妇,皆赖王宗师之功。闻得
初三是他诞辰,不可无礼往庆。」

  文英立时备下一副盛礼,以酬当时作合之恩。那礼单上写道:谨具寿币肆端
鲜鱼肆尾寿烛一对寿仙一座鲜肉二方寿面一盘生鹅一对寿糕一盘生羊二只生鸡四
只寿桃一盘春酒二壶奉申祝敬门生庞国俊顿首拜到了初三,文英将礼帖交与从者,
坐了大轿往见宗师。文英一至,宗师当堂相见。文英即将视帖递上,宗师展开细
看,殷殷致谢。便把寿币寿仙寿酒收了,余皆返璧。

  文英抽身告别。回到门首,只见张子将的轿也到了,文英邀入坐下。

  张子将道:「年兄何来?」

  文英道:「特去拜王宗师生日,不期兄来赐顾,刚刚相遇。」张子将道:「
如今已是十月外,我辈同年起身会试者,足足去了一半。小弟拣定十五起程,年
兄可整束行装与弟偕往,不可迟延。」文英道:「月半边,再捱不去了,领教!

  领教!」

  送子将出门去,便与小姐言之,竟接母亲一同居住。惟候十五日下舡。收拾
衣服铺盖,带了二百金盘费,三个僮仆。

  到了十四晚,夫人备酒款待。明早把行李先发下船,自己别了母亲并夫人,
文英与小姐依恋不舍,只得挥泪而别。幸有子将同行颇不寂寞,出了南京,一路
上便勤心读书,将有两个月才到都门,赁下寓所,子将、文英互相砥砺。只听得
前后左右皆是吟诵之声,愈加兴高。到了二月十五日,三场已过,文英闱卷又做
得清新可爱。等至揭晓,文英中在第十二名进士。那张子将竟遭点额,连声嗟叹,
便与文英作别道:「年兄今日已作天上人了,小弟情兴萧索,准在明早就要回家。」

  文英置酒作饯,又将十二金作赆,张子将带领童仆,先自回去不题。

  再说文英到了三月初三日殿试,此时尽挟生平抱负,竟吐胸中锦绣。献策金
门,皆欲夺取天下大魁。不料文英中了状元,侍胪唱时,竟选了翰林院编修。

  文英步进殿前,谢过了圣恩,钦命游街三日。

  辞朝出来,宫花宫袍,闪闪烁烁。到得丘凤楼前,府尹将轿来接。抬到堂前,
府尹备筵款待文英,此时荣耀无比。那些在京大小官员,无不厚礼申贺。

  便差报子往江宁府刘状元府中报捷,报人禀道:「老爷姓庞,为何要报到刘
状元家去?」

  文英道:「我因赘在刘府,太夫人亦在彼处,所以先要打头报去。」

  报人星夜飞奔来到江宁,竟往刘府报捷。举家听得文英中了状元,真是喜从
天降,便把报人留在家中住了,忙接天表回家打发赏赐。

  天表与夫人争竞出门,文英进京几时,并不回家一次。听得文英中了状元,
追悔无及。又自拨量道:「当今之世,倒是势利些方行得通。我今回去说几句势
利话,断没有怪我之理。」

  趋将回来,但见喧阗闹吵,俱是宦家来贺的。

  天表见了小姐,深深拜揖道:「状元夫人,愚叔特来贺喜。」

  小姐连夸叔叔深谋奇计,致有今日之荣。

  夫人道:「前日招了庞生为婿,你说是玷辱匾额。今已得中状元,便翁婿一
般,并不见玷辱之处。」

  只因报人催促起身,遂命天表酬谢送出。

  次日,江宁太守得了试录,恭送旗匾以表其门。又建状元牌坊,母子婆媳喜
出望外。又把门墙改得齐齐整整,凡是天下之人,谁不记得庞状元。正是:十年
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文英授了翰林官职,虽欲请假还乡,奈非三年例假焉得告归?京中官长看他
年纪幼小,姿容如玉,谁不赞美。有一当推阁下姓方,名之杰,生得一女,年已
十六,只因不肯轻配,以致尚未许人,必择少年状元便谐伉俪。一见文英,心中
如得至宝,不忍撇下,烦通政司孙相德作媒。

  文英正静坐中堂,只见一人报进道:「通政司孙爷来拜!」

  文英连忙出迎,请到堂前坐下。

  文英道:「有何见教?敢蒙下顾。」

  孙公道:「阁下方彦翁仰慕大才,有一爱女欲以庞兄为婿,特托不佞做媒,
幸勿推却。」文英道:「晚生名微德薄,已有妻室,只是未曾送进,此事万难从
命。」孙公道:「既然如此,也不敢相劝,容俟回覆彦翁,再当请教。」

  言罢起身别去,便见方彦翁,将文英之言细述。彦翁不悦,又烦孙公再三致
意。孙公只得又见文英说道:「方才转述尊意,彦翁大有不悦之色,只怕这亲事
不能固却说合。坚执不允,只恐日后变生不测,还要三思,勿贻后悔。」

  文英复如前言,那孙公也有些厌烦,一去竟报彦庵,云是不谐。

  彦庵正在大怒边,王敬斋来望问道:「先生何故不悦?」

  彦庵道:「我将爱女愿与庞状元作配,他只云有妻不从。」

  敬斋道:「那庞生是我年侄,他原娶妻二年。今科新探花李元,此人才貌与
庞生不相高下,且仅十八岁,尚未有妻,先生不若招为佳婿其相凑合。」

  彦庵便又烦敬斋作媒。不想敬斋一说,他便应诺。文英要接家眷进京,因无
正人可托,止天表是个呆物,只得中止。

  忽一日余五求见,文英邀入书房,亮明道:「前日匆勿造贺,尚有一事未及
细谈,不知庞爷要纳如夫人否?」

  文英欣然道:「若荐倾城佳丽,愿求执柯。」

  亮明道:「有一舍亲周生取妻美娘,成亲未久,出外而亡。此女既无所归,
应须改嫁若朽,忝在通家。只因此女国色无双,为此造府通知。若庞爷肯纳,不
须聘礼,便当送至。」

  文英道:「既承厚爱,怎有不其聘之礼?」

  备下彩缎四端,聘金六十两,遣人随著亮明送到周家。亮明因为趋奉文英,
把那礼物一概返璧,反添上尺头四疋,皮箱二对。那夜成亲,文英满心欢喜。自
后,两人云雨之情,无暇细述。

  过了两年,文英便要请假还乡葬父。一本总呈,已蒙爷允。文英遂择好日起
程,有此表班,又新收些仆从,共有三四十人,雇了两只座船。文英辞朝,别了
同僚各衙门官府,赶著黄道吉日,齐上船去。把钦假牌挂在船头上,不住的吹吹
打打,一路上往来舡只望之,无不趋避。

  每到市镇上,三声大炮,地方官府无不出迎。凡是同年故旧一拜留酒,就住
下几日。路上捱停了日子,至数月方到金陵。先唤人通报家中,把两套凤冠霞帔,
送与母亲、小姐,天表并亲友一齐出郭相迎。

  正所谓:贫居闹市无人问,贵在深山有远亲。

  次日,文英进城,向府某取了四十名皂快,排列执事,乘著大轿,三班吹打,
鸣锣响道,一径抬到门首。但见门闾轮换,鼓乐喧阗。一进中堂,走下轿来,拜
谢母亲,又拜夫人。随与小姐会礼,又唤美娘出轿,逐位拜见。小姐甚是贤慧,
竟无妒忌之心。

  当晚天表叫班戏子,排列酒筵,与文英接风。文英只得领席,未知如何?下
回分解。

        第十一回    假满还朝携众妾    难逢前途仗一仙

  诗曰:

  忆逢天颜年已余,策蹇燕都正奋翮;一心欲望尽臣职,无奈半途遭险厄。

  扁舟频与巨浪游,神仙拥护散鸿蒙;携妻握妾赴皇阙,曳履登朝君非格。

  次日,文英用完早膳,凡是抚按以及司道、府县,俱办礼来庆贺。又有本城
乡绅同拖来庆贺,挤做一团也不及会。只得以另日相见之说婉辞绅袍。文英应酬
当事,足足缠了一日。惟有王宗师现升福建福宁道,他知文英初回无片刻之暇,
到次早,亲来探望,文英迎接邀入中堂,王宗师先将贺礼递出,依师生坐下。

  王宗师道:「贤契昔为偷花容,今作状元郎,可见蝶恋蛛网之作一大姻缘矣。」

  文英微笑道:「若非老师洪恩造就,几为缧曳中人,焉敢相望今日?」

  王宗师茶过数巡,欲待起身,忽听门首鼓乐声响。

  文英问是何处来的,众人应道:「刘二相公来作贺的,闻得道爷在内,不及
进来。」

  王宗师问是何人来?

  文英道:「就是妻叔刘锦,当日与门生作对的。」

  王宗师道:「我观此人狂妄异当。」

  话毕,便起身别去。天表遂抬了厚礼,趋进当前,不知厢房内有些亲戚,竟
扯住文英圆领袖子打一个软滕,文英把手抱起。

  有诗二首为证:只为心中抱不事,曾无委助待书生;今朝一举成名日,暇底
须防不认情。

  其二:输情下礼拂前非,不是今日损威仪;若得状元心转日,死灰还有复燃
机。

  明日文英回拜官长并绅袍亲友,一连数日方尽。又有人出帖来公请,有独自
私请,有请登山的,有请玩水的,文英日日被请作醉乡人。文英有表姊桂萼,闻
得表弟荣耀,便来往候。

  时陈氏已殁三年。见了姨娘李氏,诉及无所依归,泣诉不止。文英与他原有
夙好,虽然他年纪长些,意欲纳为第三位夫人。向小姐跪下道:「不瞒夫人说,
下官与桂萼姐原有旧情,望夫人宽容,纳为副室,尊意若何?」

  小姐扶起道:「妾非妒妇,何作此状?」

  口虽如此说,心中又自嗟叹道:「他有了一个美娘,又思量什么桂萼,我又
旷三年有余,他今荣归十余日,并不与我少叙欢情。」心内有些不悦。文英这晚
便与小姐一会阳台。正是新娶不如远归,两人欢情不及细述,有七言绝句四首为
证:恩爱轻分几度秋,罗衫湿尽泪交流;今宵重整鸳鸯被,撇却年来几许愁。

  其二:灯前尽诉别离愁,只有相思无尽头;最是情风明月夜,痴心一片倩谁
收。

  其三:花开花落又开花,得意皇都便省家;不是一番能努力,几乎落魄滞天
涯。

  其四:从来久别赛新婚,握雨携云总十分;莫把工夫都用尽,留些委曲再温
存。

  却说桂萼在家止与姑姑琼娥作伴,不胜寂寞,因而谈及陈次襄被人诬害系狱,
桂萼禀知李氏转达文英。文英细知由情,登时去拜太尊,备说次襄被害系狱,太
尊立刻释放。

  原来王三晓得次襄豪侠,不肯让人,惟恐缚虎不倒,反受其伤。所以绝其音
信,必欲置之死地。幸而遇著一个狱吏唤做邱八儿,曾受次襄恩惠,仗他一力扶
持,不致饿死。

  次襄放得出门,便向文英跪谢道:「意谓终在囹圄,讵想庞爷恩救。自惭力
弱,无能可报,惟有至家当以小姬奉酬。」

  文英大笑,两下散去。

  不移时,次襄复至,对文英道:「小姬在此奉充箕扫,幸乞莞纳。」

  文英款留次襄,他只是坚辞远蹈,便欣然收下领见小姐。

  小姐勃然道:「既已送来,怎好发还,如今却不便再娶了。」

  文英道:「并无分文为聘,何可拒绝,再收了秋香,便心满意足。」

  小姐听了笑而不言,文英此时就有一妻四妾了。

  一日,文英母亲道:「汝回来月余,当往坟前祭祖,以尽子孙之礼。」

  文英便择吉日,邀至亲同往墓上拜奠。备了祭物,坐了大轿,吹打出城。各
处祭扫毕,即唤风水先生于祖坟上看块好地,完了葬亲一事。

  是日,文英把祀祖钱余令众人享其福惠而散。天晚回家,文英见一人来禀道
:「提学王老爷任期限急,准在后日上船,特差人禀上老爷。」

  文英听了,即取齑十金作赆一席戏酒送行。迨饮至尽量,王宗师致谢起身就
回。不题。

  再说文英每惮小姐之忌,而爱四姬之趣,因以后边旷地,唤匠人构造书室。

  又叠山凿池,广栽花木,每日焚香宴坐。至若四姬也有喜说喜笑,也有好吹
好唱,终日纵情狂荡。

  惟有小姐爱清净,少笑语,为人持重,无轻俳之容,常独坐一室不与众姬为
伍。

  文英恐小姐怪他,常常入房安慰。原来文英门上,每日官府求见者,不计其
数。他只是淡下财帛,那些相与的当道反送情与他。

  文英在家一年,已得四万金。此时假期将满,圣上差使臣降旨相召。文英不
敢迟疑,收拾行装起身进京。带了母亲、夫人及小姐、四姬并美婢、童仆,一齐
上船。

  李氏、夫人后舱,小姐中舱,四姬其为一舱。见舡中闭塞,不能行步,只是
烧香下棋抹牌笑语。到日影过西,便设酒筵接母亲、夫人、小姐并四姬序次坐定,
开怀畅饮,直至更深方各回舱。

  文英先到小姐处,捧起小姐双足,急以阳物捣入,往来驰骤有五六百抽,草
草完局。又到四姬处,重整旗锦,把四姬做个合欢大会。

  文英睡在中间,四姬捻他麈柄,急先夺弄,先令美娘仰卧腾身而上,再令秋
香、桂萼坐在两边,将美娘玉腿各人抬起一只,然后用力顶送,直捣重闪,那美
娘遍身爽快,呼唤不绝。

  文英一头狂抽,又把那脚指插入琼娥牝户,惹得琼娥不能自持,但觉牝户酸
疼难忍,文英把美娘放起,爬上琼娥胸膛,琼娥急捻文英孽根塞进阴缝,一掀一
顿,将有一子之数,只听得秋香、桂萼叫道:「你们只管快活,却忘记了我俩个。」

  文英即忙唤过桂萼,正要下卡,只因连战三个,气力有限,自己仰卧独上,
桂萼如飞跨起,将阴门套上玉茎,肋力抽顶,也不顾捣碎花心,狠命一套一套的
射个不歇,秋香等得焦燥,忙把桂萼扯下,文英又觉精力少足,翻身骑上秋香肚
腹,尽力奉承,足有八百余抽,方才停歇,忽远远听见几个道人磬声如沸,将一
个词儿朗朗念诵,令人可听。

  他道是:纵活百年终觉少,风尘碌碌何时了。

  为图富贵使机关,富贵来时人已老。

  君不见留侯昔日寻赤松,陶潜解绶归篱东。

  知足不辱乃真诀,功成退步是英雄。

  安得骑鲸上丹阙,且把一肩尘担歇。

  玉箫金管沙棠舟,闲向五湖弄秋月。

  苒指光阴人一年,劝君莫惜居酒钱。

  不见秦皇与汉武,只今陵树无寒烟。

  文英听完道:「这一首古体是警醒人,不可把「名利」二字虚哄过日。我想
改仕归林实是乐事,且再混几载,便可急流勇退。」

  却说天表见文英起身,他便心高气硬,不肯回庄住。在楼门内,仍如当日做
公弟的光景。交接官客转将文英妆头。有不谙来由的,被他哄骗便把天大公事送
与他。有晓得其中情迹,只是淡淡相交,虽然如此,也还在文英身上趁些闲钱。

  文英知了风声,恐玷自己官箴,心中不悦。凡是江宁官府选出,便亲自嘱咐
道:「奸棍刘锦虽系亲属,不必以礼相加。」如此数次,那些官府都知道了。天
表自觉气数难移,依旧往南庄去了。

  再说文英行了二十余日,将到黄河口。忽天色昏黑,狂风骤雨,大波大浪,
半日不止,不免有泊碎舡只之虞,淹溺人口之悲。

  文英道:「想是船中淫秽触怒神朗城,今虔告天地龙神,请息尊怒。待下官
虔诚备礼酬谢,幸勿见青。」

  祷毕,忽望见西边放出一条亮光,看见一个道人,口把法水乱喷,又将仙帚
乱摇,道:「吾奉玉帝敕旨,庞国俊逢此险阻已将一日,可作速荡平,让他前去。」

  又道:「俺系地仙赤松,汝是吾一列之人,因汝凡心未尽,容当从容度汝,
故来扶救。」

  文英半空听说,正欲谢问,只见那道人化阵清风而去,不见踪影。自此风平
浪静,现出红日。他人船内各有损坏,独文英的舡诸事保全,皆赖此仙之力。

  便顺风而行,不及数日已到都门。众人把行李先搬进城,文英母亲并夫人、
小姐,俱穿红圆领,头戴翠花朵。美娥四人也是满头珠翠,身上皆穿桃红夹袄,
三寸金莲,娉婷袅娜。三人上大轿,四人上小轿,一齐抬到署内。

  文英等待事毕,方自进城。次早五鼓,于午门外伺候圣驾。

  俯觐龙颜,奏道:「臣庞国俊蒙皇上钦赐状元,除授翰林院编修,今假满还
朝,特来奏上,愿效驰驱。」

  圣旨命暂退原官起用,文英谢首已过,便自欣幸非常,且自回署。

        第十二回    历久言尊富贵足    阅尽尘埃仙境高

  诗曰:

  人生百岁古来少,红尘劳碌何时了;富贵贪心只不回,使尽机关又已老。

  其二:子房辟谷求仙早,渊明抛弃五斗高;利禄淡泊能知足,身登玄圃弃蓬
蒿。

  话说文英还朝奉旨,仍将原官起用。只是职任清高,署位荒凉,无钱可觅,
文英幸假归时,说得些公事,聊以将此度日。

  迨至京、邸,凡要路衙门,就要厚礼供献。少不遂意,便寻是生非。文英未
免又费数千金方能无恙。自此朝则入班执事,一日有半日之暇,非是同年饮酒谈
心,便与妻妾风谑。猜拳行令、赌色叫牌,无不备至。

  过了一载,是大比之年,钦命文英典试盛京,为正主考。又发翰林院检讨史
在廷为副主考。天下数限,惜盛京额最广,文英所取之士联登甲榜者十之六七。

  词林中谁不服其水鉴,俄而多士献策金门,得占文英官职者,亦有十余人,
文英深幸且喜。凡文英超拔者,无不登堂求见,文英应接了数日,及看试录,己
晓得张子将中了二十一名进士,殿在三甲头上考定推官,一时未得赴选边。

  一日任伯衢特来拜望,文英道:「仁兄名列副榜,今因何事而来,北上乎?」

  伯衢道:「幸遇恩典,凡天下副榜十名,俱准恩贡。晚弟叨其首名,今到都
门来赴廷试。」

  正在闲叙,恰值张子将亦来趋谒,三人相见坐下。

  文英道:「将兄恭喜了,足为吾党增光。回忆昔日分袂,今又几度春秋矣。」

  茶罢,遂唤摆酒,三人入席畅饮,都吃得酣醉,方作别而散。

  伯衢待得廷试,选得知县,过了三年才得换。自文英孤署昔署,幸有几个门
生在外作县作淮官,颇有资囊,常以厚质酬谢老师。那些入翰林的转了三个,入
科道衙门,一个差分两,惟巡盐不及一年,竟大有所得。

  迨至覆命,将一少半送与文英。两个一入户科,一入吏科,潜消当道豺狼,
凡寻著官司有一误失,便具疏参奏。

  两人家资饶裕,不借此以为贿赂之门。明知老师清苦,常将数千金以供日用
之资。隔了三年,文英方升翰林侍赞。文英同榜李元,他得岳父方彦庵之力,不
多几年,便由翰林转入右通政矣。

  他与文英最契,常常往来。两人面貌不甚悬远,相好犹如手足。文英起初点
了盛京主试,他也点了浙江主试,少年鼎甲谁不喝采,凡二人所拔举子悉,皆少
年英迈,所获佳文又如天生扬璧。所以覆命之日,皇上谆谆嘉许:「庞李二主试,
他人不若也。」

  再说刘天表住在家中阁说事情,凡是江宁官不拘大小凡所选,庞文英当面有
谤言,便谁来礼貌他?

  一日,遇著江宁太守,是文英同年,他借此一脉便去往拜。太守竟不理他,
他就怒气冲冲,大相争竞,反受了一场污辱。纳闷几时,冒一疾而亡。纵有陶朱
之富,总无一子,亦有何益!那平日奸骗的与夫苛算的,俱付之东流而已。

  文英还朝之后,小姐生一子,美娘、琼娥各生一子。

  文英大喜,爱如珍宝。过了周岁,将小姐所生名曰麟儿。美娘琼娥所生,一
名大儿,一名喜儿。至五六岁,又请名师调诲,以期克绳祖武,无忝家声。且又
颖悟非常,相貌清秀,至十二岁便能吟诗作文。

  文英自进京以后,约略算来,历十余年。不料由翰林竟累升兵部尚书。这一
日阁人传进,南京陈次襄拜望,文英鞠躬迎入。

  只见次襄竟是道家打扮,相见动问已毕,文英道:「自在金陵一别,忽又经
十余年,但不知大驾何往?曹夫人在内,可要一会否?」

  次襄答道:「在道人,视妻小如一粒芥子耳,会之何益?晚生年将强仁,并
无儿女拜以相遗。薄座吩咐弟侄,久已闲云野鹤,到处为家,凡名山胜境无不游
历。正恨日月易逝,有道难逢。既而过洞庭,舟泊岳阳楼下,同舡有一老道,晚
生与之谈论,讲到精微玄奥之理,其足令人抚掌,便拜他为师,遂至一山峰之下,
犹如蓬莱佳境。草舍数间,晚生修真炼性,静坐十年。家师对晚生道:「庞尚书
一介书生之状元而至尚书,可谓富贵极矣。他根器不凡,你可度他前来,我有一
个小札命汝持去。」」

  文英道:「快取出来!」

  便开看道:忆昔足下还朝时,将到黄河口上,遭逢大难。若非老道救援,不
免有覆溺之悲矣!幸今已是一十余载,但令官居极品,家处富贵,又非若俗骨凡
胎,足下原是仙骨,众夫人亦是仙姬。须知苦海无边,极早回头是岸,一堕浮尘,
那时悔之晚矣。今特告达,祈早却尘埃,yong2 候驾临,不胜欣幸。

  文英足下赤松道人白文英看毕,忙将此字以示母亲并夫人、小姐及丫鬟,众
人皆欣欣。

  文英道:「我今官居上品,阅历已久,富贵已足,不如洗脱凡尘,才为上计。

  常看那撇官的譬如泛海,不至覆溺能有几个?况且光阴易去,青春不再,人
生世间,总是一场大梦。若再把富贵萦心,恩爱牵惹,焉得有超凡日子?我今把
欲网跳出,再不向虚浮世界寻觅,生活九州五岳,从此逝矣!」

  言罢,修了一回书,著次襄持去往复,次襄临行,又题诗二句道:餐芝辟谷
终羽化,莫疑仙术是荒唐。

  文英答道:凡尘劳碌总是空,仙术清高子所衷。

  文英立意已决,就上了一个告病表章。幸蒙圣旨准允,回籍调理。遂携了家
眷一同还乡,便留几个停当管家。即将田产房屋、金银财帛,分析三子,却命家
人管理。又训诲读书之事,示以无间。竟昂然挥手,带了二位老夫人及五位夫人,
叫舡已定,命泊在河边。

  忽一日早起,竟下舡投太湖而去。你看他:名载事朝廷,勋名著简青;位高
恐被谤,身退恰全名。

  花落能重发,人亡岂再生;打破功名念,全无追悔心。

  他人超凡入圣,便要费许多修炼之功,惟文英一家原系仙种,不必修为,自
悬以待之。那日去后,忽到一个所在,桃花夹岸,高柳拂烟。山顶上多少五色异
鸟,群飞巧啭。遂又向南行去,无数遥草琪花。

  过了一大桥,见有白鹤数对,见了文英,飞舞近前如迎接之状。远远望见高
殿连天,层楼凝目。将次入门,便有多少侍吏称文英为君,跪迎登殿。

  文英伺了众位夫人一同上殿,只听得金管玉萧云ao象板,齐齐吹奏。

  文英道:「与其为尘凡枯骨,不若越世登仙。就如我辈何等优游快乐。为人
百倍矣!」

  只见文英上坐,众吏叩头,口称仙主复位。又有无数仙婢,广排筵宴,罗列
佳肴。芬芳扑鼻,俱是旧所未赌的。

  文英欢喜异常,便启口道:「今日喜登此地,可无佳作以畅幽怀?如诗不成
者,罚以金谷酒数。」

  文英先请母亲大人吟起,李氏劝夫人首倡。夫人不能固辞,便吟绝句道:只
为儿女担青春,终日碌碌在凡尘;深喜发白戚仙骨,甚悔尘埃误杀人。

  夫人吟毕,文英又请母亲再倡。庞夫人遂吟一绝道:意谓空门殊寂寥,不知
紫府甚逍遥;人间修有起仙路,笑逐群真奉碧桃。

  庞夫人吟毕,文英斟满瑶觥,一吸而尽。便吟道:仕途纷扰甚时清,举家欢
合叙幽情;抛却荣华心淡泊,快登仙府听箫笙。

  文英吟毕,小姐遂徐徐吟道:忆昔邂逅遇仙郎,谁想终身偕鸾凰;共向蓬莱
莅仙地,不似人间渺茫茫。

  小姐吟毕,文英道:「如今该是你四人了,请速吟来,如迟罚酒。」

  只见美娘、桂萼与琼娥、秋香,俱各抽身辞道:「妾辈愧不能诗,何敢班门
弄斧,令人作笑谈哂。」

  文英道:「不论工拙,聊以适兴。」

  美娘吟道:琪花瑶草满径生,坐轮明月映青灵;我辈竟与凡尘隔,莫记家中
子女情。

  美娘吟毕,桂萼思想多时,方才吟出,便徐徐念道:谁道仙居冷梦魂,玉冠
随意晓妆新;瑶台瞬息光阴过,不游人间几度春。

  桂萼吟毕,琼娥也不假思索,便吟一绝道:身历凡尘闹烘烘,一游仙径总为
空;不顾人间乐与苦,此趣自识莫能公。

  琼娥吟毕,秋香吟道:超凡入圣信有缘,非易遽升大罗天;汉皇误受乐成诈,
到底艰难会列仙。

  秋香吟毕,文英唤左右艳婢点起巨烛,进内房寝歇。但闻香气氤氲,非复人
世之乐处,遑闻及于富贵哉!

  仅听后人相传,以为文英八人尽成地仙,云他三子后来也不低微。长燥荫授
官生,官至太守。次景成名进士,官太常侍卿。次炖仅以恩贡作一任邑令,数传
而后,历代簪缨不绝。不期次子景,后亦为文英所拾,并成地仙云。

  予作《庞刘传》,以为庞生天缘奇遇,凑合颇多。然尤不若祁羽狄之佳遇甚
多也。殊不知世间奇奇怪怪,如才子名媛无端而邂逅,投起便咏诗唱和,暗订姻
盟,真乃巧遇。今岁孟秋,友人有以庞刘事请余作传,予遂援笔草创而为句才就
其事。虽与祁生彷佛,然以庞生看榜为由,突会佳人,订约赴期,殊出望外。至
于寡居之桂萼,处子之琼娥,一旦乔扮贺喜,两人而为淫污,则桂萼、琼娥之遇,
尤为奇艳。后来小姐相思,全仗假医生之挑病。后来全愈间,母氏之酬愿,适叔
子之归家而捉奸鸣法,官判脱罪,子民是有念于王学宪之恩深且大也。假使按律
正法,则庞生无所用其施为,信乎?天付良缘,不容人所不肯尔。乃世固有志读
书求一人眼,卒不可得者。文英以十四游泮,而鼎甲争先。官居尚书,为之身登
仙府,即云赤松点化,然其前生固是仙君也。

  予适饱小点,不过以传文英事,聊以自怡。友人必欲请之梨枣,公诸国门。

  予亦不能强,只得听之而已。

  情士自跋。

               【全文完】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3-17 02: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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