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0
  第六十六章 两位君王的相遇
  
  白云散处,是一方青翠的山谷。
  
  山谷非常幽静,生满了奇形怪状的树藤,靠着山崖的树林里,不时可以听到强大妖兽的低吼声。但那些妖兽,没有一只敢于靠近这里,因为这里有一座巍峨壮观的古寺,也因为古寺里住着两个人。
  
  那位老者不解问道:“隐居了数百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这么就回来了?”
  
  那位男子微笑说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看了那少年一眼。”
  
  老者说道:“大人难道是专程去看那少年的?”
  
  男子说道:“那少年是商的弟子,又得寅的看重,小天海还专门请天机去看过他,我难免有些好奇。”
  
  老者说道:“您可不像因为好奇就会重履尘世的人。”
  
  男子说道:“那少年得了我的笔记与天书碑,在天书陵里引来一夜星光,很多人都说他很像我当年,于我自然不同。”
  
  老者问道:“那您看出了些什么?”
  
  那名男子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说道:“那少年……快要死了。”
  
  老者闻言很是吃惊,说道:“那可怎么办?”
  
  男子走到古寺正殿前,看着那尊破旧不堪的大佛,说道:“人人都想逆天改命,却哪里知道,一切因果都在因果之中,越想改变命运,越无法离开命运这条河流,我看不出来他的命途最终如何,终究还是要看他自己。”
  
  “那秋山君和徐有容呢?您何时去看看?”
  
  “再说吧。”那男子看了眼寺外的天色,说道:“天要下雨了,赶紧把今天的画先弄完。”
  
  这座古寺外形极为破旧,不知已经废弃了多少年,寺内诸殿的佛像同样如此。不过佛宗在大6上早已断了传承,普通人更是闻所未闻,所以这画面倒也寻常,事实上,这座古寺还能留存至今,倒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
  
  然而,古寺石墙上的那些壁画却非常完整,有些甚至看着很新,明显是最近这些年6续补上去的。
  
  那些壁!画的极美,甚至可以说,当今世间根本找不出来如此优秀的画师。
  
  如果陈长生看着这些壁画,一定会想起凌烟阁里的那些画像。
  
  老者站在木架子上,拿着画笔对着墙壁准备工作,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刚才真应该试试。”
  
  那名男子坐在殿前的一口破钟上,手里拎着一壶泉水正在缓缓饮着,闻言微笑说道:“我又打不过他。”
  
  老者放下手里的画笔,望向殿外,说道:“去年苏离在雪老城外……”
  
  那名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静静看着远方。
  
  老者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不再继续问。
  
  那次魔君在雪老城里,黑袍在雪老城外,叫他如何出手?如何出得了手?
  
  ……
  
  ……
  
  红河岸边,白帝城头,那朵云缓缓落下,然后消散无踪,却不知是凶还是吉。
  
  甘露台上,天海圣后不再望向北方,转身向台下走去。
  
  离宫深处,教宗陛下看着那盆青叶若有所思,无论姿态还是神情与先前都没有任何变化。
  
  笼罩着寒山的夜色缓缓撕裂,然后飘向远方,天地重归白昼,峰顶湖畔,天机老人轻轻拭掉唇角的鲜血,望向群山北方遥远的雪原深处,沧桑的眼神里多出了一抹浊意,有些看不清楚前路究竟为何。
  
  寒山南麓出现了一名文士,尾指处系着的那朵红花,染上了数千里的风尘,不再那般鲜艳,戴着笠帽的男子出现在寒山牌坊外的小镇上,被海风涂上锈意的脸颊上满是凝重之色。他们来晚了,那名中年书生已经离开了寒山,但他们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与各持重宝的两位国教巨头,警惕地驻守着寒山四周,防备着可能的异动。
  
  在大6北方漫长的战线上,大周北军与南方诸宗派世家遣来援北的修行者们,收到了各军府要关来的密令,开始紧张的备战,妖族大军开始沿红河一线调动?向西北方向的雪原进,在途中屠掉了一个魔族的小部落。
  
  然而无论是大周朝廷出调兵令的神将,还是南方诸宗派世家的掌权者,都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那些军府与洞府里,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气氛变得异常紧张,令人们感到极度不安。
  
  至于寒山外小镇上的百姓以及京都的民众,对这些事情更是一无所知,他们像平常一样做饭、劳作、生活,根本没有想到就在这个看似常的夏日,时隔千年之后,人族妖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险些再次爆。
  
  所有这一切,只是因为……魔君离开了雪老城。
  
  他去了寒山,然后,他离开了寒山。
  
  ……
  
  ……
  
  知道魔君重履中原的消息的人非常少。
  
  更没有人知道,在魔君离开寒山、回到雪老城的路途上,曾经在雪原里遇到过一个人。
  
  直到很久之后,这次相遇都不为世人所知,却是这整件大事里,最重要的一次相遇。
  
  不曾相约,却不是不期而遇。
  
  那个人在雪原里等魔君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风雪漫天,那人浑体皆白,从头到衣衫,从眉到唇,都是白色。
  
  不是被雪涂成的白色,那种白比雪还要更加白,白的瘆人,白的煞人。
  
  能算到魔君的归路,在半道等他,并且敢在这里等他的人,从千年前到现在,也不会有太多。
  
  准确来说,那人不是人,而是一位修为惊天动地的大妖。
  
  西方白帝。
  
  ……
  
  ……
  
  千年之前,魔族南下,大6风云激荡,强者辈出,曾经留下过无数次名垂青史的战斗,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周|****与太宗皇帝的洛阳之战,以及那场他与魔君的决死之战,还有一场战斗相对要更加隐秘,但从战斗双方的实力境界以及战斗的惨烈程度来说,绝对不逊于前面两场?那就是周园里陈玄霸与周独|夫的星空之下最强者之战。
  
  随着陈玄霸战死,周独|夫失踪,太宗皇帝命归星海,当年大6最强大的四个人,便只剩下了魔君,在其后的千年时间里,再也没有过类似于那三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生过,甚至连接近那种层次的战斗都没有。
  
  直到今天在风雪交加的原野上,这次相遇。
  
  既然相遇,自然要战。

TOP

0
  第六十七章 多年后的湖

  魔君对白帝,无论是从境界实力还是身份地位,这场战斗?都有资格与千年之前那三场战斗相提并论。

  有些遗憾的是,这场战斗没有什么观众。

  当初周独|夫与陈玄霸在周园里的那场战斗也没有观众,但事后,周独|夫曾经很多次讲述过那场战斗的细节,并且极其罕见地毫不遮掩自己的佩服,并且明言自己就是想要宣扬陈玄霸的了不起。

  至于这场战斗,事后无论魔君还是白帝都没有说过,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的细节。

  甚至连这场战斗的结果,都没有人知道。

  整个世界只知道,在那天之后,寒山北面的雪原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坑。雪原里的这个大坑,深约三十余丈,十余里方圆,站在坑底向四周望去,你会觉得还是站在原野里。

  ——这就是这场战斗留下来的最难以泯灭的痕迹,以及对战斗烈度最直观的描述。

  受到这场战斗波及的范围更大,雪原北方七十里外,有一片耐寒林,事后熟悉当地情况的魔族猎人,竟然再也无法找到那片树林的丝毫踪迹,而隐匿在林中的一个魔族狼骑营,也诡异的随之不见。

  七十里外的世界都被摧毁,更不用说战场中心的雪原。

  巨坑的底部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只有本来无比坚硬此时却被碾成齑粉的岩石,也看不到任何尸体,当初可能生活在这里的雪狐妖兽甚至更小的生物,都已经消失无踪,只能在某些石砾的深处,能够看到些血迹。

  更加恐怖的是,坑底残留着战斗的余温,滚烫的难以想象,冒着络络青烟,仿佛有颗星辰曾经在此坠落。

  如此滚烫的坑底自然无法积起雪花,雪落融为水,渐成细流,然后成溪,成湖,随着风雪不停,水面不断上升,直到很多年后都是如此,于是寒山北面的雪原上,多出了一个经年不冻的碧湖。

  就像寒山峰顶的天池一般。

  当然,这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至于当时,没有人知道寒山北面的雪原里忽然多了一个坑,过几年会变成一个湖。更没有人知道,那是因为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自然也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

  这场战斗只有三个观众。

  在战斗结束之后,漫天风雪里,走出来了其中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中年道人,看着很普通。走在后方的是一个年轻人,很不普通,他是瘸的,腋下有个拐杖,黑发垂在眼前,挡住了半边脸。正是从西宁镇失踪后,谁都没有找到的计道人和……余人。

  白帝看着计道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计道人身体微微前倾,还礼。

  白帝看了余人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计道人望向北方,静静看了会儿,然后带着余人消失在风雪里的另一个方向。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

  数百里外的北方雪原里,黑袍收起那张已经有些破烂的铁盘,望向南方。

  雪风呼啸,掀起罩帽的一角,露出他的下半张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配着淡淡的青色肌肤,显得格外妖异可怕。然而哪怕只能看到很小一部分的脸,甚至只能看到下颌与嘴,依然让人觉得很美丽。能让一张妖异的脸产生美的感觉,这张脸本身该有多美?

  在计道人与余人消失在风雪之后不久,他拉了拉罩帽,转身向北方的风雪走去。

  他还没有靠近雪老城,便在雪原里被一道庞大的阴影拦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高大的倒山獠。

  性情暴戾、实力恐怖的倒山獠这时候显得极为温顺,因为它是只座骑。

  一道寒冷暴戾的声音,从倒山獠的盘角里响了起来。

  “本帅看来还是晚了些。”

  魔帅坐在盘角里,撑着下颌,冷漠地看着下方的黑袍。

  他的盔甲上满是金线与绿锈,看着极为刺眼。

  他?声音格外生冷粗励,仿佛金属摩擦,格外刺耳。

  黑袍没有理会这名魔族的第二强者,低着头,沉默地准备走过。

  魔帅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尖利叫道:“你身为军师,居然没能劝阻陛下,该当何罪!”

  黑袍的声音很淡漠无味:“陛下安然归来,你我何必自扰?”

  魔帅更加愤怒,大声训斥道:“陛下身受重伤,你居然敢说我是庸人自扰?”

  听着这话,黑袍终于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如山般的倒山獠上方,声音微寒说道:“你居然敢从我这里试探陛下的伤势?如果让陛下知道了,你会死的很难看。”

  魔帅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陛下还会像从前一样信任你?”

  黑袍平静说道:“陛下已经信任了我数百年,还会信任我更久。”

  魔帅尖声说道:“如果陛下真的受了重伤,你以为谁还能保住你的性命?不要忘记,这些年你在雪老城里处死了多少大臣,得罪了多少元老!而且你哪怕为我神族立过大功,但你终究是个人类!”

  黑袍不再理他,继续向风雪里走去。

  没有谁知道这场风雪里的对话,就算知道,也很寻常。

  对魔族的将士们来说,军师与魔帅的不合,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情。

  然而,如果仔细推敲,其实可以发现,这番对话里隐藏着很多意思,很不寻常。

  ……

  ……

  魔君时隔千年,重现人间,大陆局势动荡,紧张万分,寒山作为一切事由的发源地,更是如此。

  天石大阵被魔君强行破开,数千块天石各归其位,草甸、山崖和湖水里的那些空缺处重新被填满,受伤的人们被抬至峰顶医治,死去的人们被送回故乡,那些倒塌的山道与崖壁,也开始重新整修,只是已经变化的气氛却无法再次回到从前的宁静里,天机阁的管事和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们,神情都很紧张。

  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太多人知道前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人类世界的绝世强者为何纷纷赶来寒山,真相依然在迷雾之中,但人们能够感觉得到,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因为戒备森严,也因为湖畔那些小楼里传出的压抑气氛。

  最初被天机阁拒绝在寒山之外的凌海之王以及茅秋雨,这时候出现在峰顶,站在一幢小楼外,脸色异常难看。

  湖畔有十余幢小楼,用来安排给参加煮石大会的修道者居住,这幢小楼位置最好,临湖背山,格外清静,放眼望去的景致也是最好,但很明显,这并不能让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的心情有丝毫好转。

  因为陈长生这时候在小楼里昏迷不醒。

TOP

0
  第六十八章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唐三十六一脸担忧的神情,陈长生没有觉得任何意外,但当他看到折袖向来漠然的脸上居然也有几分关心,难免有些吃惊,然后有了笑出来的冲动。

  他受了不轻的伤,识海震荡,所以才会昏迷过去。

  不是因为动用千里钮的时候,与笼罩寒山的天石大陆冲撞而生出的伤势,只是因为魔君那遥遥一指。

  当时魔君在溪畔,隔着很远的距离,向他点了一指。

  他用黄纸伞挡住了那道气息,却无法隔绝那道气息里蕴藏着的恐怖威力。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唐三十六看着他醒了过来,很是吃惊,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折袖说道:“醒得倒是真快。”

  陈长生靠着床头坐着,看着二人说道:“为什么在你们脸上看不到任何激动的情绪?”

  折袖没有理他,唐三十六回答道:“天机老人亲自来看过你,确认你没事,那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长生想着刚刚醒来那一刻,两个人脸上的担忧神情,心知他们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挑破,说道:“天机老人确定我没事,难道我就真的没事?你们应该请茅院长来看看。”

  现在茅秋雨是英华殿的大主教,但他们还是习惯称他为院长。

  唐三十六说道:“天机老人,上算星辰,下算江河,从无算错,说你没事,自然就没事。”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他有没有算到我们遇到的这些事情?”

  随着这句话,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只能隐隐听到远处传讯的声音。

  安静与沉默,是因为他们都感觉到入寒山后发生的事情有很浓的阴谋味道,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想起了那位中年书生。

  那中年书生在溪畔负看着枝头的柿子的画面,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他们知道,自己这一生可能很难忘记那个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三十六看着陈长低声问道:“确认……是那位吗?”

  陈长生没有说话,缓慢地点了点头。

  唐三十六低头扶额,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是汶水唐家的独孙,连天海家都不怎么忌惮,真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在京都国教学院门口发生过的很多故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想着那位中年书生的身份,便是他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很小的时候,我有一个梦想。”

  一道声音打破了房间里有些低落的气氛。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望了过去。

  折袖看着二人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就是杀死他。”

  陈长生震惊无语,从小就立志杀死魔君,这实在是……

  “强大。”唐三十六看着他心服口服说道:“你太强大了。”

  “但……那只是梦想。”

  折袖想着前些天在山道处看到的画面,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能亲眼看到他。”

  唐三十六闻言有些恼火,挥了挥手以示不屑,然后望向陈长生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现在整座寒山,甚至是整个世界最想知道的事情,也是整件事情里最关键、最难以理解的地方。魔君不惜被天机老人用寒山天石大阵暂时困住,也要杀死陈长生,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凭实力天赋法器还是意志?

  不,那是魔君。

  陈长生哪怕在这些方面再如何优秀,也不可能凭借这些逃出生天。

  听到唐三十六的问话,折袖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往床边移了两步,很明显对这个答案也很感兴趣。

  陈长生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眼光示意唐三十六一下。

  唐三十六会意,走到门口查看了一番,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样法器,淡淡的气息生出,隔绝了被窥视的可能。

  “我……遇到了一个人。”陈长生犹'了会儿,说道:“那个人可能是王大人。”

  唐三十六和折袖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

  尤其是折袖这样心志坚毅的狼族少年,除了魔君这样的名字,会让他情绪有些失控之外,还能有谁?

  王大人……这个世界上姓王的人很多,做官员的也很多,被称作王大人的人也很多。千年以来,只有一个人不需要加任何前缀和说明,直接以王大人相称,便能让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那个人叫王之策。

  房间里再次变得无比安静,而且这一次持续了更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三十六和折袖才从震惊里醒来。

  唐三十六感慨说道:“王大人……果然没有死。”

  陈长生有些意外,看着唐三十六问道:“难道你们不吃惊?”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我和折袖刚才已经像鹌鹑一样了,你还要我们怎么吃惊?”

  “可是……你刚才说果然……难道很多人都已经猜到王大人没有死?”

  “当然,世间一直流传着这种说法,说王大人还活着,只是隐居避世。”

  “但我读道藏看史书的时候,写得很清楚,王大人的神魂早已回归星海。”

  “史书上的话能信,女人都能当皇帝。”

  “天海娘娘……”

  “这是比喻……总之,这本来就是两大谜团之一,很多人一直都在这么猜想。”

  “两大谜团?”陈长生不解问道。

  唐三十六解释说道:“就是周独|夫和王大人的最终结局。”

  陈长生想着周陵里那座空空如野的黑矅石棺,若有所悟道:“因为没有人发现过他们的骸骨?”

  唐三十六说道:“更准确地说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了没有……当年无论是太宗陛下,还是凌烟阁里的那些传奇,最终回归星海的时候,都有很多人亲眼看着,只有这二位是例外。”

  陈长生想了想,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那么,现在至少有一个谜团解开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再次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确认?”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事,一旦王之策还活着的消息流传出去,必将震惊整个大陆。

  陈长生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变。

TOP

0
  第六十九章 事情的真正关键

  “怎么了?”唐三十六问道。

  当时在绝壁之前,陈长生想要确认那位游客模样的男子是不是传说中的王之策时,对方微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然而跟着他的那位老者则是很认真地说,这是天机不能泄露,不然会遭天谴……

  “这件事情……我似乎不应该说出来。”

  陈长生望向唐三十六和折袖,有些不安说道:“你们不能再往外说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今天第三次对视。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三十六和折袖点了点头。

  看到这幕画面,陈长生放心了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两位友人,只要答应了的事情,一定都能做到。

  “你的命……真好。”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语气很是感慨,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钱能通神,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事情是他办不到的,所以他很少羡慕人,但陈长生的机缘造化,却足以令他羡慕。

  传说中的王之策居然还活着,而且重新出现在世间,就让陈长生看到了,而且恰好是在他被魔君追杀的时候。其时其刻,除了王之策这样本来没有任何可能出现的人,谁能救他?

  从西宁到京都后,陈长生听到过太多次自己命好的评价,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命不好,只是被说得多了,有时候也忍不住会联想,自己遇到的这些机缘,会不会是星空对自己的命运的补偿?

  唐三十六这时候有些不解说道:“既然王大人还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现过?”

  折袖在旁面无表情说道:“他为何要出现?”

  唐三十六说道:“无论是对抗魔族,还是强盛我大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因为他想明白了折袖这句话的意思。谁都不知道王之策当年消失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整个大陆都知道,太宗皇帝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而且如果他真的出现,大周朝廷该如何对他?

  至于对抗魔族……王之策已经做了太多,整个人类世界都没有资格要求他更多。

  “我昏了多少天?”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唐三十六还沉浸在王之策还活着带来的震惊中,没有理他。

  折袖伸出了五根手指,就像一个巴掌。

  原来已经昏迷了五天,不知道这五天里,寒山发生了什么事情,陈长生问道:“有什么新情况?”

  折袖想了想,发现要说的内容太多,于是摇了摇头,直接一巴掌拍到了唐三十六的后背上,打醒了他。

  唐三十六说了说大陆现在的紧张局势以及寒山上的紧张气氛。

  “那……煮石大会还会继续召开吗?”

  “按照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的态度,如果你继续昏迷不醒,他们就要把你带回京都,大会自然结束,但你现在醒了。”

  “参加煮石大会的人们都到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唐三十六极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没事。”

  听闻陈长生醒来的消息,茅秋雨和凌海之王进小楼询问了一番,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便收回了返回京都的提议。天机阁的重要人物也来探视,态度很是恭敬,甚至显得过于谦卑,并且说过几日,天机老人会亲自如何云云……

  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心想自己就算是教宗继承者,也不至于让天机阁如此小意,更何况天机老人身为八方风雨之首,又是何等样的身份,又想着要过数日,莫非在魔君破阵而出的过程里,天机老人受了不轻的伤?

  想着这些问题以及更多的那些问题,时间渐逝,来到了深夜,小楼内外的人们都已经睡去,国教骑兵与天机阁的高手在不远处警惕地巡逻,四周一片安静,能够清晰地听到湖水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醒来后,陈长生问过唐三十六参加煮石大会的人是不是都到了楸有没有遇到危险,唐三十六回答他该到的人都到了,言语之间若有深意,那是因为只有他清楚陈长生真正想问的人是谁。

  当峰顶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该到的那个人终于到了。

  窗户被推开,带着淡淡暖意的湖风飘了进来,同时飘进来的还有一道曼妙的身影。

  那道身影伴着湖风直接飘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样?”

  陈长生看着她如秋水般的眼眸,看着她眸子里的关切神情,忽然发现受伤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没事,真的。”

  来的人自然是徐有容。

  听到陈长生说没事,她也没有放心,闭上双眼,举起右手,隔空对准了他的眉心。

  一道圣洁的清光落下,进入陈长生的身体。

  世间能够将圣光术用到如此境界的人极少,除了教宗与青矅十三司的三位红衣主教,大概便是她最强。

  陈长生只觉得清风拂面,然后入体,经脉里的真元如春天的溪水般喜悦地流动着,伤势渐愈。

  “谢谢。”

  “那人到底是谁?”

  前代南方圣女与苏离一道飘然离去,如今南溪斋由徐有容一个少女引领,有些消息却是无法知道的太过准确。

  “应该是魔君。”陈长生说道。

  房间里很是安静,过了很长时间后,徐有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没事就好。”

  很明显,她从来没有做过安慰人的举动,所以无论是拍手的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有些生硬或者说笨拙。

  她没有问陈长生是怎么活下来的,陈长生却不准备瞒她,虽然白天的时候,他还对唐三十六和折袖说过,此事不能提。

  “我可能遇到了王之策大人。”

  听到这句话后,徐有容真的震惊了。那名中年书生在溪畔造就无数血腥恐惧的画面,?露了无比强大的境界实力,再加上人类世界那些强者们的反应,她早就已经基本确定对方便是魔君,只是需要从陈长生这里得到最终的确认,却没有想到,居然从陈长生这里得知了王之策还活着的惊天消息。

  对她来说,这要比魔君重现人世的消息更加震惊。

  王之策在人类世界的历史上地位非常特殊,当年人族与妖族的联军对抗魔族铁骑,太宗皇帝是主帅,是领袖,他则是副帅,亲自率领联军深入雪原数万里,直逼雪老城,单以功劳论,他丝毫不在太宗皇帝之下,甚至可以说是首功,如果不是因为百草园之变以及别的那些复杂的原因,太宗皇帝对他深深不喜而且忌惮,他绝对有资格在凌烟阁里排在首位。

  虽然这个消息很震惊,徐有容还是很快便醒过神来,问道:“魔君为什么要来杀你?”

  在唐三十六和折袖看来,陈长生怎么能从魔君的手下活过来最重要,并且以为所有人都最关心这个问题。徐有容不这样想,她要冷静的多,也清醒的多,直接问到了事情的真正关键。

TOP

0
  第七十章 这样不好

  当年败给周独|夫后,魔君身受重伤,在雪老城里修养千年,这一次忽然来到寒山,是想做什么?什么事情值得魔君这样的大人物冒这么大的风险?陈长生的身上有什么?或者说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机老人怎样算都算不出来的事情,徐有容用命星盘也推演不出来,但她可以直接问。

  她敢问,陈长生就敢回答,虽然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对她,他没有秘密,更何况这个秘密早在周陵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向她坦白了,更准确地说,他的那个秘密,现在有一部分就在她的身体里。

  陈长生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没有发出声音,而是用嘴型比划了一个字:“血。”

  徐有容明白了,再加上南溪斋里对当年魔君伤势的记载,她完全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所有起源。

  “南客?”她同样无声问道。

  陈长生点了点头。

  徐有容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担心。

  现在魔君知道了陈长生的秘密,这也就意味着,他随时可能会对陈长生下手。那可是这个大陆最可怕的强者,时刻被这样的强者冷漠地注视着,那是怎样浓重的阴影?在这种阴影下生活,要承受怎样的压力?

  徐有容自问道心通明,也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面临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应对。她很担心陈长生,就算此后他不出京都,国教重点保护,但如果心境受制,对修行来说,也极为不利。

  陈长生自己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在类似的阴影下生活了好些年的时间。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身体里的秘密,会不会被更多的人知道。余人师兄当年那个夜晚说的话,他一直没有忘记——没有人能够忍受那种诱惑。

  徐有容说道:“不会。”

  陈长生想了想,同意了她的看法,魔君应该会藏着这个秘密。

  这就像湖里沉着宝藏,知道消息后的人绝对不会满天下说去,而是会自己慢慢地、悄悄地打捞。

  “你有没有想过,魔君出现楸寒山,这是一个阴谋?”

  徐有容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折袖有过这方面的猜想,只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摇了摇头。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商院长在哪里?他究竟想做什么?教宗陛下又想做什么?”

  陈长生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沉默不语。

  徐有容也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说道:“把这件事情告诉娘娘吧。”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徐有容静静与他对视,没有让步的意思,说道:“如果这是教宗陛下和商院长的局,那么就只有娘娘能破。”

  陈长生毫不犹豫说道:“我信任教宗陛下。”

  徐有容说道:“那商院长呢?”

  陈长生没有接话,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茶。

  徐有容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怜惜一闪即逝,说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国教的继承者,天然站在娘娘的对立面,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换个角度看,风景可能会截然不同?”

  陈长生知道,她不是在替圣后娘娘做说客,她是关心自己,但他不可能说什么。

  就像当初在国教学院里唐三十六与他的那番对话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他是个江流儿,被师父拾到,养大成人,教育成材,来到京都后,被梅里砂大主教爱护培养,被教宗陛下看重,他从国教里得到了太多东西,那么他便要承担起相对应的责任,而且……

  “我不信任娘娘。”他端着茶杯,背着对徐有容,很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徐有容站起身来,看着他问道:“就因为娘娘是个女子,不是男人?”

  陈长生看着手里的茶杯,说道:“不,是因为她不是好人。”

  事涉大周皇位与国教传承这样的大事,说的是在世间沉浮多年的大人物,却用男与女,好与坏来言说,若让别人听到这番话,必然会嘲笑对话的这对年轻男女幼稚、天真、可笑。

  但他们说的很认真。

  徐有容知道,陈长生就是这样的人。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是自相识以来,他们第一次相对正式地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以前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所谓阵营二字。

  “娘娘对我来说……就像是母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淡,情绪却很浓。

  关于天海圣后与徐有容之间的关系,包括陈长生在内,有很多人都觉得有些看不明白,那种宠爱与信任究竟是怎样发生的,直到苏离那封信里的燎天剑冲天而起,在京都的夜穹上与木剑小凤遇上,所有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原来圣后娘娘也是天凤血脉,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徐有容才是她真正的传承,甚至是要比子息更重要的传承。

  “但她不是好人。”陈长生看着徐有容的眼睛,很平静却又坚定地说道:“所以我不会信任她。”

  徐有容看着他轻声问道:“善恶的标准是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不是要与你辩论,大善即恶那些论点也非我所能掌握,我只知道,她杀死过很多无辜的人。”

  自数百年前亲掌国政开始,死在天海圣后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有陈氏皇族,有国教旧派,有贪官污吏,有为非作歹的犯人,但谁都不能否认,在这个过程里,有很多不应该死去的人因为她死了。

  “苏师叔也杀过很多人,虽然他是无意的,可是死在他剑下的无辜者也不少。”

  “有意无意,在我看来这是很大的分别。”

  “那你凭何确定那些死去的无辜者是娘娘有意的行为?”

  “因为周通。”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周通是个纯粹的恶人,他以残虐为乐,以折磨众生为趣,娘娘从启用这个人的第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办法说自己无心为恶。”

  徐有容沉默片刻后说道:“难道要把周通的一应罪恶尽数归于娘娘?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陈长生说道:“养狗者不拴链,狗咬了人,当然是主人的罪过,利刀出鞘杀人,当然是握刀的人的罪过。”

  举世皆知,周通就是圣后养的一只恶犬,一把锋利的尖刀。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愿意替苏师叔辩解,却不肯体谅娘娘,终究还是偏见。”

  陈长生说道:“苏离前辈当初究竟在长生宗和浔阳城杀了多少人,我没见过,但是……娘娘和周通当年在京都杀人,都写在书上,而我看过书,我知道那些字迹都是用血写出来的,很刺眼。”

  再次安静,两个人再次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TOP

0
  第七十一章 蜜枣般的夜晚

  “将来京都如果真的出事了,你会怎么做?”

  ?徐有容走到窗边,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窗外湖水里的点点星辰,声音也像水一般淡了起来。

  陈长生说道:“我修的是顺心意,若事情来了,自然心意动。”

  徐有容没有回头,安静片刻后问道:“如果来的是我呢?”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无法设想那种画面,无论提前得出任何结论,说道:“我不知道。”

  天机阁在湖畔建造的这十几幢小楼极为讲究,尤其是陈长生居住的这一幢,推窗便能见湖,而且窗外有一条木栈道,顺着栈道走下去,便能走到湖边的浅水里,星光下的浅水中,此时正有几只黑色的鱼儿在游动。

  徐有容沿着木栈道走了下去,在最下面那级木台上脱了鞋与袜,走进了清澈的浅水中。

  那几只黑色的鱼儿毫不怕人,非但没有受惊离开,反而围了过来,绕着她雪白的赤足缓缓地游动,画面很美丽。

  陈长生看着站在湖水里的她,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孤单,然后生出些不解。按道理来说,她是南方圣女,无论天机老人还是茅秋雨都不应该隐瞒她这件事情,可是为什么她直到今夜还无法确认那个中年书生就是魔君?

  先前那番对话冲淡了很多情绪,他不希望这样继续发展下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魔君破寒山天石大阵而出时,天机老人受了重伤,还没有好,所以我没有见到。”

  “茅院长呢?”

  “他是教宗的臂膀,又怎会予我太多方便。”

  终究还是阵营的问题,陈长生心想凌海之王作为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必然早已投诚圣后娘娘,为何也没有对你说?

  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徐有容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把手伸进湖水里,去逗弄那几只小鱼,看似随意说道:“他和天海承武请小德对付你,我不高兴,所以没理他。”

  听着她因为此事不高兴,陈长生很高兴,也顺着窗外的木栈道走了下去,来到了湖畔的浅水里。

  微凉的湖水缓缓地起伏,细柔的银沙在脚下踩着很是舒服。

  “道藏上说,天池由热泉汇集而成,为什么这水有些凉?”

  “湖心里的水要热很多,听说最热的两处热泉出口的水,可以煮熟鸡蛋。”

  “听着很有意思,要不要找机会去试一下。”

  “就因为能煮熟鸡蛋?”

  “嗯,很省事、很方便的感觉。”

  “你会煮饭做菜吗?”

  “会……你不是在周园里吃过?”

  “嗯……那我还是学着做做饭吧。”

  “国教学院的食堂不错。”

  “澄湖楼的大厨,手艺自然非凡,可我总不能每天都从南溪斋回京都吃饭。”

  “白鹤这次来了吗?要不要问问它怎么想?”

  “白鹤向来很喜欢你,如果让它知道你有这种念头,想必会改变主意。”

  “我只是随便说说。”

  “啊,随便说说呀。”

  “啊,我是认真的。”

  他和她并肩站在小楼下的湖水里,看着夜空里的繁星,随意地聊着天,然后渐渐没了声音。

  他们安静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和先前房间里的安静不同,这时候的安静是美好的。

  因为他的肩与她的肩轻轻地靠着,有时候稍一分开,紧接着便会再次依上。

  也不知道是谁去就得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是站得累了,二人坐到了最下面的木台上。

  徐有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囊,从里面拿了样东西。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指着湖水里一块黝黑的石头问道:“那就是天石吗?”

  徐有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是的。”

  陈长生转身望向她,*道:“那些石头感悟的如何?”

  他们也有石头,而且要比寒山里的天石重要得多,因为那些石头是天书碑。

  他来参加煮石大会,本来就不是想通过感悟天石获得进益,只是为了见她。

  只是谁曾想到,万里旅途安然无事,结果进了寒山,却遇到了这样的大事。

  “暂时没有什么进展,慢慢来吧。”

  徐有容身体微微后仰,用手撑着木台,赤着的双脚轻轻地拍着湖面,看着很是可爱。

  “我有些着急……在见过魔君之后。”

  想着当时在山道上看到的血腥画面,陈长生心中生起一抹悸意。

  徐有容明白他的感受,说道:“遇见这样的不世强者,能够活下来,总会有些好处。”

  陈长生嗯了一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魔君竟然如此可怕,差距太大了。”

  当初在浔阳城里,朱洛的攻击基本上都是被王破挡下的。

  而这一次在寒山里面对魔君,刘青和小德居然近乎没有还手之力。

  徐有容说道:“魔君当然要比朱洛强太多,但还有一个重点,王破比刘青和小德也要强很多。”

  陈长生不解,心想刘青是聚星巅峰的刺客,小德是逍遥榜前五的强者,王破虽说是逍遥榜榜首,又如何说得上强太多?

  “王破这个人很了不起,不能以常理认知。”徐有容认真说道。

  陈长生从理智上无法接受王破比刘青与小德联手更强的事实,但从情感上很愿意接受。

  “魔族那边除了魔君,还有什么厉害的人?”

  “魔帅,听说很强,再就是那些魔将,你应该在雪原上见过。”

  陈长生想着当初在魔域雪原里看到的远方如山般的阴影,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以他现在的实力境界,还远远谈不上与这些强大的敌人作战。

  “不出京都,真的很?发现,世间有这么多厉害的人。”

  “你也很厉害啊,至少魔君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打不过你。”

  “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说你。”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

  “怎么了?”

  “没什么。”

  陈长生很想说,你的声音很好听,甜甜的,糯糯的,仿佛含着一颗蜜枣。(注一)

  噗的一声,徐有容往湖水里吐了颗东西,那东西在水里缓缓沉降,惹来那些小黑鱼啄食。

  湖水很是清澈,陈长生仔细望去,才发现她吐出来的竟是一颗枣核。

  那些小黑鱼发现不是食物,有些无趣地游走,徐有容觉得很有趣,翘着脚,开心地笑了起来。

  “诶……”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忍不住挠了挠头。

  徐有容这才醒过神来,这里不是空寂无人的幽峰,也不是小镇上的牌桌旁。

  她的身边坐着个年轻的男子。

  她有些脸热,下意识里从袖子里取出装零食的锦囊,递到他身前,细声说道:“你要不要吃?”

  这时候她嘴里没有枣核了,声音却依然糯糯的,因为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根本没有看陈长生。

  陈长生看着她长生的睫毛,白嫩的肌肤,红润的双唇,一时间有些呆了。

  他心想自己怎么就只能想这样乏味的形容词呢?(注二)

  他从她手里接过锦囊,取出样零嘴,看都没看是什么,便丢进了嘴里。

  “怎么了?”徐有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陈长生是个很诚实的人,看着她认真说道:“你真好看。”

  徐有容微羞,低下头去,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他问道:“现在的我好看,还是周园里好看?”

  就像所有的少女一样,哪怕她是圣女,在这种时刻,总还是会问出一些愚蠢的问题。

  当然,这里的愚蠢说的是她要问这个问题,不代表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好回答。

  徐有容进入周园的时候,用的是青矅十三司弟子的身份,作了易容,容貌只是寻常。

  现在的她,则是举世公认的最美丽的少女。

  但如果陈长生很老实地说,现在的她更好看,那肯定就错了。

  事实上,这和落河那道千古难题一样,很难作答,并且隐藏着更复杂的考验与凶险。

  这道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陈长生的回答能否令她满意,完全看她此时的心情。

  陈长生不擅长撒谎,妙的是,他自己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早就得出过结论。

  “都很好看,不同的好看。”

  他看着徐有容非常认真地说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真话。

  徐有容听得很开心。

  他看见她开心,也很高兴。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坐着就好了,眼前有湖,身后有山,上方是灿烂的星空。

  你就在身边。

  然而,能够一直在一起吗?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层云,遮住了南天的某片星域,在湖面上洒落一片阴影。

  陈长生的心里也出现了一道阴影。

  “我有件事情瞒着你。”

  “你说过。”

  “我说过吗?”

  “嗯。”

  “我忘了……你想知道吗?”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而且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秘密,所以。”

  “诶,我忽然发现,我很想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就因为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是的。”

  “陈长生,你又不是一个市井妇人,为何对窥探他人私隐有这般大的兴趣?”

  “嗯……或者是因为修的是顺心意?”

  ……

  ……

  热恋中的男女,哪怕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上三百遍,也不会觉得厌烦。

  因为对他们来说,说话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对方说话。

  然而,对于那些听众而言,要将意思相近的话听上这么多遍,确实是件极难忍受的事情,越是甜言蜜语,越如此。

  唐三十六这时候就很难受,他觉得自己晚上吃的太多了,很想吐。(注三)小楼靠山那边有条唯一的通道,他此时便盘膝坐在那里,汶水剑横搁在膝头,嘴里叼着根野草,一脸悲愤,心想真是好一对奸夫****。

TOP

0
  第七十二章 天机老人的善言

  第二天清晨醒来,唐三十六顶着两个极深的黑眼圈,接找到了陈长生。

  “你这是怎么了?”陈长生很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唐三十六很是疲惫,说道:“把风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你们以后能不能早些睡?”

  陈长生闻言微窘,又有些愧疚,说道:“也就这几天。”

  “这几天?”唐三十六的声音陡然提高,愤怒地喊道:“在京都的时候,你也说就这几天,现在还是这几天!那你告诉我,到底几天是几天?到底是多少天!这件事情,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去?”

  陈长生很是无语。

  唐三十六看着他苦不堪言说道:“算我求你,你们赶紧昭告天下吧,忍秘密守秘密真的太苦了。”

  陈长生安慰说道:“我也与你感同身受,只是……”

  听着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唐三十六顿时出离了愤怒,大声喊道:“什么?感同身受?感你M的同!身你M的受!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关我屁事!好处都是你得了!国教学院的雪,寒山峰顶的风,却让我来受!有本事你把那枣给我吃!”

  陈长生本来被他说的很是惭愧,忽然间听到那个枣字,顿时警醒过来,盯着他说道:“你说什么?”

  唐三十六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却哪里肯服输,说道:“怎嘀?帮你把风难道还不能拿点好处?”

  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当初不是说好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唐三十六故作震惊,说道:“你非礼她了?”

  便在这时,折袖走了进来,看着二人剑拨弩张的模样,问道:“你们要打架?”

  “不是。”唐三十六借梯子就下,说道:“我让他帮我查查我偶像去了哪儿,结果他就是不肯松口。”

  他说的偶像是刘青。

  随着苏离和那个神秘的她先后离开,曾经的天下第三刺客,应该会在杀手榜上排到榜首。

  但哪怕首席刺客终究还是刺客,杀手榜首也杀手,根本见不得光。

  就像当初折袖说过的那样,一个刺客来参加煮石大会,那就是找死。

  陈长生曾经请那位天机阁的管事帮忙照拂一二,那位管事答应后不久,便被魔君变成了一地血珠。

  想着刘青被魔君重伤,身份又很特殊,他们三人难免有些担心。

  在天池里的一座岛上,热雾弥漫在花园四周,终年不散,住着不见得如何舒服,但对疗伤恢复很有帮助,尤其是被寒煞至极的魔功伤后,在这里能够得到最快速的恢复。

  刘青这时候就在岛上疗伤。

  他需要陈长生三人担心,更不需要他们拜托天机阁放过自己。

  ——杀手榜是天机阁颁布的,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事实背后隐藏的意味。

  天机老人坐在刘青的对面,问道:“苏离走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刘青不是天机阁的人,但他替天机阁办过很多事。

  事实上,就连苏离当年也替天机阁办过不少事。

  刘青想了想,说道:“如果您不反对,我想去京都。”

  “去京都做什么?”

  “杀天海。”

  “那么,我反对。”

  天机老人看着他平静说道:“娘娘是我的好友,而且我不想你送死。”

  刘青说道:“那就再说。”

  天机老人忽然问道:“陈长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青很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他是个好人。”

  天机老人微微挑眉,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意外。

  无论苏离还是刘青还是他,都不是好人。

  他们最厌憎或者说不屑所谓的好人。

  但当刘青说陈长生是好人时,他没有在刘青的脸上看到任何讥讽或是嘲弄的神情,只有认真与尊敬。

  这个答案很重要,对天机老人来说。

  “既是个对世界有善意的小家伙,那么我就代表这个世界回赠他一些善意吧。”

  “您什么时候有过善意这种东西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其意。”

  ……

  ……

  轻舟泛于湖面,破开雾气,仿佛行于仙境之中。

  陈长生感觉得很清楚,雾里与水中都有防御类的阵法,经过湖中小岛时,能看到天机阁弟子躬身行礼。

  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湖心那座岛上,也是寒冷的群山里最温暖甚至可以说炽热的地方。

  行走在热雾里,踩着有些湿滑的石板,他心里涌出一些疑问,为什么天机老人如此着急要见自己?且不说自己刚刚从伤后的昏迷中醒来,天机老人也应该受了不轻的伤,想着这些,他竟渐渐忘了四周的闷热。

  来到花园里,看到天机老人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虽然还是没有答案,但已经有了线索——去年夏天在国教学院,天机阁曾经派出一位老管事来看无垢剑,原来,那位老管事就是天机老人自己。

  如此说来,天机老人自然不是去看剑的,而是去看人,看的就是他。

  负责带路的天机阁管事,恭敬地将陈长生引至座中,然后悄无声息退去。

  陈长生安静坐着,就像一位聆听受教的晚辈。

  如果换作两年前,能够见到天机老人这种大人物,他肯定无法这般平静。

  但现在他已经见过太多传说中的人物,甚至见过魔君、王之策这样的传奇。

  天机老人注意到,哪怕刚刚经过如此闷热的雾气,陈长生的衣领依然紧扣,衣着一丝不苟,对此很满意。

  “我曾经见过无数英雄豪杰,你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差。”

  没有任何寒喧与试探,这位当今大陆年岁最高的大人物,便开始了自己的谈话,天机老人看着陈长生说道:“我也曾见过无数座山,最喜欢的,始终是东海畔的那座瑯琊山,而那座山便是当初我去京都看你,圣后给我的报酬。”

  直到此时,陈长生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一些交易,很是吃惊。

  举世皆知,天机老人拥有难以想象的无上智慧与惊世骇俗的推演计算能力,在很多人看来,如果真有人能够看破命运,那么这个人一定就应该是天机老人。圣后娘娘请天机老人看自己一眼,便送出去一座名山,这代价不可谓不大。

  ——他当然很想知道,天机老人当初从自己身上看出来了些什么秘密。只是他即便是未来的教宗,此时在天机老人面前也只是个晚辈,谈话的节奏不由他掌控。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对方,对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魔君既然一开始没有走,为何后来走了?”天机老人问道。

  陈长生醒过来后,唐三十六和折袖也最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他能活下来,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机老人哪怕能算尽世间,也算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因为他算不到王之策还活着,并且就在那个时刻,出现在寒山里,出现在了那片绝壁前。

  陈长生答应过那位老者,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唐三十六折袖是意外,徐有容是例外。

  天机老人虽然身份尊贵,辈份极高,但不是意外,也不是例外,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很直接的态度,天机老人没有动怒,只是静静看着他,若有所思,眼神平静而充满洞悉力,似乎能够看破所有秘密:“你不想说怎样活下来,那么可不可以说一下,魔君为何要来杀你?”

  陈长生心想魔君不是来杀自己的,然后再次摇了摇头。

  这依然是很直接的态度,他不想讨论这件事情,因为涉及他最大的秘密与恐惧。

  “后来的事情,你或者不知道,魔君回到雪老城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

  天机老人说到此处时,略作停顿,仿佛是要给他一些接受和消化震惊的时间。

  陈长生真的很震惊,魔君身受重伤?他在破开寒山天石大阵之后,又遇到了什么情况?

  “他遇到了白帝陛下。”

  天机老人没有给他太多猜谜的时间,直接说道:“或者更准确地说,白帝陛下一直在雪原里等他。”

  听到此处,陈长生的心渐渐下沉,纵使在温暖如春的岛心花园里,也感到了一丝寒意。

  “如此看来,魔君离开雪老城,前来寒山杀你,已经被人提前算到,他……中了局。”

  天机老人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局,娘娘也不知道,那么,你知道吗?”

  陈长生这时候的心情有些恍惚,闻言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这是对话开始后,他第三次摇头,但与先前两次完全不同,他有些惘然,有些不安,有些不想继续想下去。

  然而,天机老人依然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还在继续。

  “既然这是一个局,那么设局之人,本然非常清楚,你身上有魔君哪怕冒着极大风险也一定要拿到的东西。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世间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建议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陈长生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TOP

0
  第七十三章 削还是不削,这是一个问题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的血的秘密。在周园),那对魔将夫妇和那位巫族长老都死了,妖兽不能与人言,南客告诉了她的父亲之后,必然也会保守秘密,有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那么就只剩下了……师父和余人师兄。

  昨天夜里,徐有容其实就已经提醒过他,但他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去想,所以没有接她的话。

  但无论他还是徐有容都很清楚,那个问题始终存在,不是不回答就可以视而不见的。

  今天,天机老人直接把那层窗户纸撕开了,逼着他必须面对这个问题,并且得出自己的答案。

  如果,这真是一场刺杀魔君的局,那么真是老师和余人师兄的安排吗?

  陈长生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天机老人问道:“最终结果如何?”

  天机老人微微挑眉,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回复平静。

  “我说过,魔君回到雪老城的时候,身受重伤。”

  “我是说双方。”

  “白帝陛下也受了不轻的伤,至少需要调养数年时间,但魔君伤的更重。”

  “据我所知,雪老城里,魔帅与黑袍一直势如水火,只是被魔君强行镇压着,如今魔君重伤,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整个魔域的掌控力度,尤其是对那两位的镇压强度会变得弱?”

  “可以这样说。”

  “无论圣后娘娘和教宗陛下或是前辈您,最担心的应该就是魔族破坏南北合流一事吧?”

  “不错。”

  “如果内部不稳,想来魔族很难分出精神来破坏南北合流。”

  “有理。”

  “人族和妖族会获得非常宝贵的整合时间,整个大陆局势都会倒向我们?”

  “是。”

  这番对话后,花园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说道:“那就够了。”

  天机老人微微挑眉,说道:“够了?”

  “是的,我可能是个诱饵,险些死去,但如果能够换来这么多的好处,那就……够了。”

  陈长生看着天机老人认真说道。

  天机老人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虚伪的情绪,也没有勉强,只有真挚。

  “哪怕你是在被人利用?”

  “是的,哪怕是被人在利用。”

  “难道你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吗?”天机老人问道。

  陈长生想了会儿,说道:“是的,我很愤怒,或者说难过,以后会找机会当面问他。”

  天机老人明晓了他的意思,知道他不会说出设局者的姓名,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陈长生说道:“其实,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要我做选择。”

  天机老人伸手到雾中,如戏法一般提出一篮桃子。

  那些桃子个体饱满,粉红鲜嫩,看着便极诱人。

  他从篮中取出一个桃子递到陈长生身前,同时递过去一把小刀。

  陈长生很自然地接过小刀,开始仔细地削皮。

  削桃子皮没有什么声音,花园里很安静,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削好了一个桃子,礼貌地送到天机老人身前。

  天机老人摇了摇头,看着他淡然说道:“吃桃子削不削皮,这就是一种选择。”

  陈长生拿着桃子的手僵在了半空里。

  “如果是我自己吃桃子,不会削皮,因为果皮有营养,但我是想着您吃,老年人消化不好,削皮比较合适。”

  这是他的解释。

  对天机老人来说,这没有意义。

  “无论指向的对象是谁,最终选择的何区别,但终究你做出了选择。”

  “所以?”

  “甜或者咸,削皮或者不削,生存还是死亡,这些始终都是问题。”

  天机老人看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生命,就是由无数道选题构成的,谁能完全避开?”

  陈长生问道:“如果怎样选择,都无法符合自己的心意,那我们该怎样做?”

  “当时魔君在山道上拦住你们时,我身为寒山的主人,可以做出两种不同的应对,但无论是启动天石大阵,把他和你们同时困在寒山里,把你们逼入绝境,或者是不管魔君,先行救下你们,对我来说,都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天机老人说道:“我最后做出选择时,依凭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陈长生问道:“不符心意,最终还是按心意行事?”

  天机老人说道:“天穹破裂,星辰落下,你根本无法做出理性的判断,只能依循彼时彼刻的心意,那才是你真正的心意。”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明白了。”

  “每个人都会面临自己的选择题,给出自己的答案,我选择启动天石大阵,让你和唐棠等人与魔君一道去死,便是我的心意,虽然这对你们是不公平的,但我不会觉得愧疚,相信也没有人会怪我,因为魔君的命比你们加起来还要更重要。”

  “我对此没有太多怨言。”

  “哪怕对设局者?”

  “我只是觉得……他们应该事先告诉我,或者……这会让我感觉好些,不像是纯粹被利用。”

  “每个人只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理会设局者在想些什么,但对你,我想做出些补偿。”

  天机老人看着他平静说道:“我建议你把握好这个机会。”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有些吃惊,也有些惘然。

  以天机老人在大陆的身份地位,他的这句话对任何修道者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无论金银财宝、修道秘笈、神兵利器,甚至名山大川,天机阁都拿得出来。

  然而,陈长生不缺这些,他有两断刀诀,有离山剑法总诀,在教宗继承者的身份,有天书碑,还有唐三十六。

  天机老人能够给他什么?或者说,天机老人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什么?

  是智慧,是阅历,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陈长生心意即定,看着天机老人说道。

  这个答案,很明显没有出乎天机老人的预料,他微微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我是谁。”

  这是陈长生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这也是道源赋里的倒数第三个问题。

  这是从古至今,无数强者高人修至巅峰之后,茫然四顾想要寻找的答案。

  这是当年那位学识通神的教宗大人与魔族大学者通古斯十辩里的极著名的一题。

  这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这是哲学问题,这个问题已经进入了道的范畴。

  但天机老人明白,陈长生的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多讲究,很直接,很简单。

  他就是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谁。

TOP

0
  第七十四章 我是谁
  
  陈长生是谁?
  
  他是被计道人在溪中拣起来的江儿。
  
  他是与天凤真女徐有容有婚约的西宁少年道士。
  
  他是国教的继承者,教宗的接班人。
  
  他通读道藏,天赋过人,是剑道天才。
  
  但,他到底是谁?
  
  他看着天机老人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我是昭明太子吗?”
  
  这是京都近一年来最轰动、却又最隐秘的传言之一。
  
  没有人知道答案。
  
  都说天机老人无所不知,那么他是不是知道呢?
  
  这个问题简单直接,凛厉异常,就像是苏离的剑、王破的刀。
  
  就算是天机老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眼睛依然眯了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开口了:“娘娘让我专程去京都看你一眼,其实也是想问相同的问题。”
  
  陈长生心想这也正是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说道:“结果?”
  
  天机老人说道:“没有结果,因为……你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对不上。”
  
  陈长生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轻松起来,因为两个原因。
  
  他仔细算过,虽然自己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对不上,但余人师兄恰好对上。而且天机老人的这句话隐有深意,因为年龄对不上,所以没有结果,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年龄对得上,从各方面看,自己都应该是昭明太子?
  
  “如果你真的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对得上,这件事情反而就不对了。”
  
  “为什么?”
  
  “因为太对了。”
  
  因为太对,所以不对,这听上去有些玄虚,陈长生却很轻易地听懂了。如果他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对得上,京都里的传言很容易成真,那些隐在暗中的风雷必将绽裂,或者把京都的黑幕撕开,或者把他炸的粉身碎骨。
  
  天机老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陈长生惊醒过来,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有一个师兄,他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倒是对得上。”
  
  天机老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用紧张,我不是说他就是昭明太子。”
  
  陈长生问道:“为什么?”
  
  天机老人说道:“因为他和昭明太子完全对得上。”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商院长的万千道法,我向来都很佩服。”
  
  天机老人神情平静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只可惜却瞒不过我。”
  
  陈长生没有问为何瞒不过他,他这时候的心神完全在别的地方。
  
  他想起了一卷道藏,那卷道藏叫光阴经,光阴……便是年龄。
  
  “难道除了年龄……别的方面,我都和昭明太子能对得上?”
  
  “是的,我很确定你就是陈氏皇族之后。”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在京都流传载余的流言或者说传闻里,说他是昭明太子之前,当然会先提到他是皇族中人。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确定我是皇族?难道就因为我姓陈?”
  
  他看着天机老人问道,没有现和平时相比,自己此时的音调有些高。
  
  这种心神激荡的情形,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事情。
  
  花园里弥漫着浓雾,把他和天机老人的对话声,严密地隔绝在里面,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
  
  “为什么能够确定你是皇族?”
  
  天机老人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有些复杂,说道:“因为你的身体里曾经有过日轮。”
  
  “日轮?”
  
  陈长生对这个词并不陌生,虽然自从天海圣后当朝、皇族中人被尽数遣出京都后,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到这个词。
  
  当年陈氏皇族出天凉郡而平天下,连续出现陈玄霸、太宗皇帝等绝世强者,就是因为陈氏一族的血脉天赋本就与众不同。他们的修行与别的宗派山门都不同,其中的具体差当然是皇族最大的秘密,但日轮二字还是留传了出来。
  
  陈长生回想起从西宁到京都后的修道过程,尤其是无数次坐照自观,摇了摇头:“不,我没有在身体里现什么日轮。”
  
  “那是因为你体内的日轮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毁了,更准确地说,炸了。”
  
  天机老人静静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长生总觉得对方的眼神里带着些怜悯的意味。
  
  “这怎么可能?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我的身体里曾经有过日轮,然后炸掉,为什么我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那是因为你体内的日轮毁掉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婴儿。”
  
  “……可就算如此,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现过我身体里有日轮的痕迹?为什么您上次去京都见我没有现?”
  
  陈长生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推论,哪怕说出这话的人是天机老人。
  
  “因为那时候你的境界还不够,随着你的修为渐深,星光入体,将经脉显影的更加清楚,我才能最后确认。”
  
  “不是在说日轮炸掉的事情吗?怎么又提到了经脉?”
  
  “你……是不是经脉断裂,真元运行一直都有问题?”
  
  天机老人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陈长生震惊无语。
  
  就像血一样,堵塞或者说断裂的经脉,也是他身体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更加可怕,因为按照师父的说法,他经脉的问题,会直接让他在二十岁时死去。
  
  他没有想到,这个秘密会如此轻易地被天机老人看破,然后说了出来。
  
  只是……断裂的经脉,与他是皇族有什么关系?与日轮又有什么关系?
  
  天机老人举起右手,隔着桌子,指向陈长生胸腹间某处。
  
  “在你婴儿时,日轮便是在这里爆炸开来,然后如蛛网一般蔓延,切断了你的九经。”
  
  “你要问断裂的经脉与日轮的爆炸有什么关联?”
  
  “你断裂的经脉,就是日轮爆炸的痕迹,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世间无数人里,只有你才有这种经脉破损之象。”
  
  “所以你是陈氏皇族。”
  
  “当然,你是一个非常不幸的皇族。”
  
  “按道理来说,在日轮爆炸的那一刻,还是婴儿的你就应该已经死了。”
  
  “但你活了下来,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奇迹。”
  
  花园里一片安静。
  
  雾气变得异常浓郁。
  
  温暖如春的场间,忽然间寒冷仿佛严冬。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很久以后,他看着天机老人问道:“可是……还是会死吧?”
  
  这一次,轮到天机老人沉默了。

TOP

0
  第七十五章 人生就是无数个选择题(上)
  
  湖面上的风千丝万缕,不知凭何穿过阵法,来到场间,将雾气拂淡,将气温变低。
  
  便如此时场间二人的心情。
  
  “我的医术不如商,亦不如寅。”
  
  天机老人看着他说道:“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办法,我亦不知如何着手。”
  
  陈长生望向远方,被吹散的雾气那面,隐约可以看到碧蓝的湖,很好看。
  
  “不过,按照我的推测,既然你的问题,在于婴儿时的日轮爆炸导致的经脉堵塞,那么如果你不去尝试修行,甚至直接把体内的真元散尽,或者可以勉强保持一下原状,至少……可以将伤势爆的事情延迟一些。”
  
  听到天机老人的话,陈长生收回视线,问道:“前辈,有几分把握?”
  
  对此事,天机老人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算了很长时间,直接说道:“两成。”
  
  两成,这真是一个有些尴尬的数字,说是希望,却有些渺茫,说是绝望,却明明可以看到前路。
  
  今天陈长生知道了很多事情,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然而前路的尽头,依然有一大片阴影。
  
  如果换作别的人,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来回反复数次,只怕精神早就已经要崩溃,但他没有。
  
  他甚至很快便从先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回复了真正的平静。
  
  天机老人神情不变,心里已然掀起波澜——以此子的心性,若非天不假命,岂能不得大道?
  
  陈长生的心志真的很可怕,他以难以想象的度回复了平静,甚至忘记了先前那番对话。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很天真幼稚的问题。
  
  “前辈,您是哪一边的?”
  
  ……
  
  ……
  
  如果是别人来问天机老人这样的问题,下场一定很凄惨。
  
  但陈长生的身份很特殊,无论是与教宗、商之间的关系,还是与圣后可能的关系。
  
  天机老人居然真的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那……如果我真的是昭明太子……圣后娘娘会杀我吗?”
  
  陈长生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不止是天真幼稚,甚至有些过分了。
  
  而更过分的是,天机老人居然真的再次做出了回答。
  
  “以我对娘娘的了解,最终会。她已经等了两年时间,但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为什么?”
  
  “你听过逆天改命的传闻吗?”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闻。”
  
  “传闻往往来自于真实,甚至真实会比传闻更加离奇。”
  
  陈长生沉默了。
  
  大6上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
  
  数百年前,圣后娘娘被太宗皇帝逐出皇宫,在百草园里,结识了二位友人,了解了逆天改命的秘密。
  
  那二位友人便是现在的教宗陛下,以及他的师父,国教学院前院长商行舟。
  
  圣后娘娘对星空起誓,愿意血脉断绝,以此换此不世之功业。
  
  “血脉断绝吗……”他喃喃说道。
  
  天机老人看着他的眼睛,幽然说道:“命运这个家伙,从来不做一锤子买卖。逆天改命没有所谓结束的那一刻,从献祭星空,到回归星海,无时无刻都在进行,娘娘的逆天改命如果要圆满,她就不能有任何血脉后代。”
  
  “如果有呢?”
  
  “如果有,那就是她的命运的缺口,也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昭明太子,那娘娘……她就是我的母亲。”
  
  陈长生想到这个问题,情绪无法抑止地变得复杂起来。
  
  天机老人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有些冷酷:“娘娘曾经有过很多子女,但,都已经死了。”
  
  陈长生说道:“平国公主呢?”
  
  天机老人说道:“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都知道,平国公主并不是娘娘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骤闻这样的消息,陈长生震惊无语,然后现很多以前不理解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比如圣后娘娘对平国公主很宠,教育却很成问题。
  
  比如平国公主想要与徐有容争宠的时候,永远是输家。
  
  “如果说娘娘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后代,那只能是徐有容。”
  
  天机老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虽然这是精神与血脉天赋的传承。”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既然您与娘娘关系好,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秘密?”
  
  天机老人说道:“因为我希望能够帮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做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陈长生手里的桃子一眼。
  
  桃子已经削皮了很长时间,果肉的颜色没有变,但总觉得已经不再新鲜。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能选择什么?”
  
  天机老人说道:“你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到京都,然后被娘娘处死,或者选择离开,隐姓埋名,就此不见。”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可是,为什么要由我来选择呢?”
  
  “因为……我不愿意娘娘再次面临这么艰难的选择题。”天机老人感慨万分,说道:“从你进京都开始,她就一直在犹豫,不然你早就已经死了……虎食其子,这是何等样的悲凉。”
  
  陈长生的鼻翼微动,气息变得有些粗。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心情非常不好的征兆。
  
  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表现。
  
  所以落落知道,唐三十六知道,但就连徐有容都不知道。
  
  “那被虎食的子呢?那些被虎食的子呢?难道他们不更悲凉更凄惨?”
  
  他看着天机老人的眼睛说道:“而且我不见得就昭明太子,就算是,也不应该由我做选择,应该是她,您要我隐姓埋名,就此不见,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做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
  
  天机老人说道:“因为你已经出现在京都,又如何能够装作看不见你?从国教学院到青藤宴,从离宫神道上梅里砂的那声宣告到大朝试的榜名,太多人故意让娘娘看见你。”
  
  陈长生说道:“看见又如何?”
  
  天机老人说道:“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那你就是娘娘逆天改命最致命的缺口,你在京都多停留一日,她多看你一日,对她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折磨,如果她始终放着你不管,那么你最终将会成为她命中的克星。两年前你在国教学院定命星的那一夜,其实很多人都有所感应,而这些天我一直在计算,最终确认果然没有错。”
  
  听完这番话,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
  
  所谓星空,所谓命运,在天书碑上都有呈现。所谓逆天,所谓改命,王之策的笔记里都有过记载。他看过,他读过,记得很清楚,天书碑上的星辰织成的线条是不定的,王之策笔记开篇便写道:没有命运!
  
  “没有命运。”他低声说道。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10-1 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