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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官(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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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家门见闻

  在临清有了这样遭遇,方应物优哉游哉的心情像是鸟儿一样飞走了,甚至恨不能像鸟儿一样插上翅膀飞回京城去。一路上便不敢再耽搁时间,用了最快的速度直奔京师。

  三月初时候,方应物到达京东通州码头,稍作休整后在清晨赶赴京城。大约在午时从崇文门入城,然后按照规矩先去了兵部,将钦差关防缴还给兵部。至于王命旗牌,早就被旗牌官送回南京去了。

  随后方应物又在散衙之前赶到西城都察院,报上名字挂了个号,表示差遣正式结束,等待都察院详细考察。

  上述这些乃是国朝钦差回京的规定程序,等都察院考察完毕有了结论之后,朝廷才会安排下面的工作。

  方应物从都察院出来后,公事算是暂时结束,可以回家歇息了,正所谓先公后私也。

  到了方宅胡同口,方应物忽然浑身放松了下来,回家的感觉毕竟与外面不同。

  恰好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拂过脸面,方应物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方应物刚刚默念了一声“回来了”,耳边忽然传来长随兼护卫方应石的声音:“小心!”

  方应物睁开眼,忽然一团不知从哪来的灰尘顺着风向洒到了脸上,险些将眼睛给迷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片纸打着旋儿糊在了自家额头上。

  方应物手忙脚乱的将额头上的纸扯下来,低头看去却是一张常见的黄纸,烧黄纸的那种黄纸。

  略晦气!方应物丢掉黄纸。加快了步伐,准备回家洗掉这股晦气。

  可是他走到自家大门前时。入目所及之处,是一地的灰烬。尘土时不时随着春风起起落落,以及若干没烧尽的纸烛燃香谁家死人了这是?方应物勃然大怒,指着门前狼藉对自家门子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看门的?”

  门子万分委屈,“小老爷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总有百姓跑到门前,说是要拜小老爷你这星君,小人哪里全拦得住!只能劝他们将祭品取回去,免得糟蹋了食物,不然就是满地的猪头烧鸡了”

  方应物听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内仰天长叹道:“世间尽是愚夫愚妇。可悲,可悲!”

  早有王英在前面回家报信,等方应物进了家门,父亲方清之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在外面先公后私,是先将公事交待清楚了才可回家;到了家里还有先公后私,那就是要先拜见过父母长辈。

  方应物规规矩矩的行大礼拜见过父亲,而后站起来答话。方清之问了几句差事,方应物简单将自己的作为说了一说。

  最后方清之叹道:“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你没有足够时间。半年里能将治标做到如此地步,已然很不错了。”

  方应物稍稍讶异,父亲大人有长进啊,居然能看得明白了。方清之又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回屋洗漱,晚间与为父一起用膳。”

  回到西院,方应物洗漱完毕。与小妾其乐融融的温存片刻,又逗弄了几下两个儿子。然后与父亲用膳去。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话不多。场面略沉闷。饭后父子到了书房,并落座用茶。

  方清之放下茶盅,开口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星君下凡罢?”

  方应物叫道:“当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我是什么情况父亲难道不清楚么?”

  方清之忍不住挠了挠头,很纠结的说:“这阵子为父一直想着,替你上疏辞掉官职,叫你就此致仕算了。”

  方应物大吃一惊,仔细察言观色发现父亲大人不像是开玩笑的,慌忙问道:“这是为何?”

  方应物不能不慌,现在可是父为子纲的年代,如果父亲发了话叫他放弃功名利禄,那他没法拒绝,不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了。

  方清之叹了一口气,“为父枉活了近四十载,从来没见过做官能做成大仙的,叫为父如何见人。

  家门外的场景是什么样子,你也都看到过了,与愚夫愚妇拜大仙有何区别?长此以往成何体统?做官别做成笑柄了!”

  做官做成大仙?方应物顾不得欣赏父亲大人的冷幽默,苦恼万分的抱着头,“儿子我也不想如此!天变本该也与我无关,但不知为何夹杂不清的就成这样了!”

  方清之又道:“天变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说王敬之死是东厂人员的过错,确实与你无关,可惜为时已晚。”

  “什么?是天变发生之后,东厂才放出消息?”方应物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地方,连忙反问道。

  方清之点点头:“是的,天变之后第二天,东厂就送了消息到邸报。现在看来,为父觉得像是东厂故意为之!

  先前东厂有消息也不报出来,应该就是故意将风头引到你身上!如果东厂早些将你撇清,那即便再有天变,也没人联想到你了。”

  这肯定不是巧合,八成是汪芷从中搞了鬼!方应物万万没想到问题出在本该是最可靠的环节上,简直悲愤莫名,心里狂吼一句:汪芷我顶你个肺!

  找汪芷秋后算账是另外一回事,方应物赶紧又对父亲问道:“这样胡编乱造的流言,可曾犯了朝廷忌讳么?”

  方清之无奈的摇摇头:“目前还算不上犯忌讳,人世间各种神神道道的传闻多了,愚夫愚妇胡乱拜神求仙,不差你这一个。就连宫里,不也有什么活神仙国师么?

  只要不妄言天象、乱造天机便可。但仍旧有不小隐患,若朝廷什么时候想起打击邪神婬祠,你可就要悠着点了。”

  方应物无语,这年头的百姓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国朝百姓热衷于造神不假,不要造到他头上来好不好?就是要造神,也要等他死了以后再封神啊!

  方应物刚想到这里,又听父亲道:“做官做成神仙的,自古以来也有不少,但都是死后成神,便如包龙图做阎罗这种典故。

  但你这个样子,未免也太啼笑皆非,还是辞官算了。否则长此以往,迟早要成祸患,殃及家门就不好了。”

  方应物心惊胆战,高声叫道:“父亲大人,想点别的办法成不成?别总是绕来绕去的想叫儿子我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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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六章 神仙?妖怪?

  方应物回到京城,需要见的人很多,比如好友项成贤、洪松,又比如老泰山刘棉花,还有李东阳李裕屠滽等许许多多人。

  人多了,先后次序就比较令人犯愁了。到底应该先见谁后见谁,方应物一直在琢磨这个wenti。

  但是直到现在,方应物才明白自己的真爱是谁,才zhidao了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想见到的人是谁,简直非汪芷莫属啊。”小说“小说章节所以在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方应物便绕过城中心,跑到东安门外一处不大起眼的酒家里。这酒家距离东厂不远,生意不怎么样。

  光天化日之下,方应物直接将美艳的女掌柜拖进屋里,按在墙上问道:“速速叫汪公子来见我。”

  这女掌柜自然就是何娘子了,咯咯笑了几声,“汪公子不在京里,说是要研究一下往边镇派遣密探的事情,故而去了蓟州镇。”

  这一定是故意躲出去!方应物冷哼一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她回来时,你就来告诉我!”

  刚回京事情多,方应物没多少时间耽误,既然无法见到汪芷,便就打算抽身走人。

  不过何娘子突然伸手握住了方应物手腕,嘴唇轻轻咬着另一只手的指甲,明媚的眼睛水汪汪的,一言不发的瞥着方应物。

  方应物试着抽出手腕,却纹丝不动,像是被铁箍的一般。他只得摸了摸腰身,仰天长叹一声,看来不得不从了。

  咱是有求于她。还指望她联系汪芷并报信,方应物自我安慰道。不过昨晚与两房小妾折腾的精疲力尽。今天又要做过一场,女人多了真吃不消。以后一定要修身养性哪。

  从何娘子房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了,方应物在酒家里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到西城去。按照老规矩,此时老泰山刘棉花已经下班回家了,登门造访便能见到人。

  果不其然,方应物才到刘府大门,什么话也没说,便直接被门子领到了刘棉花书房。

  刘棉花虽然年岁已老。但眼神很好,目视方应物走进屋里,便先开口批评道:“你去南方出了一次差,便闹得脚步虚浮,年纪轻轻怎能如此不堪驱使?

  若身体熬不住,又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多少英俊豪杰,都是因为身体虚弱才壮志未酬。”

  方应物略有尴尬,这真不是出外差劳顿缘故但又哪能跟老泰山解释这个?只得岔开话题,直接说明来意:“这次回京。赫然听到不少流言,又有愚夫愚妇乱来,小婿为之奈何?”

  刘棉花忍不住问了一句和方清之一模一样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星君下凡?”

  方应物一口否认了,他是一个专业的、技术的精英官僚。不需要靠跳大神吃饭!

  刘棉花还是有点艳羡,表情颇为遗憾。“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老夫当年有这种谪仙光环笼罩。现在说不定早就稳稳地坐上首辅宝座了。”

  方应物脸皮抽抽几下,今天这刘棉花说话怎么如此不靠谱?只得苦笑道:“小婿正为此发愁。老泰山不要说笑了。”

  刘吉皱眉道:“谁与你说笑了?今上酷爱佛道神仙方术,老夫当年身上若有一层星君下凡传言。只要稍加利用,借此结交天子,哪里还轮得到万眉州做首辅。”

  方应物无语,刘棉花看wenti的切入点果然与众不同,特别是与父亲彻底的截然不同,简直一切都无所不用其极的围绕着升官二字。

  “你别不信,这keneng也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定天子会对你产生兴趣,时常召你进宫侍候左右,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恩典。把天子哄得高兴了,三年当侍郎,五年作尚书”

  方应物沉着脸打断了老泰山的畅想,正气凛然道:“老泰山休要说笑了!小婿岂能做那谄媚佞幸之人?”

  刘棉花收起放飞的心思,转而疑惑问道:“老夫记得,你与东厂汪芷关系尚可,怎么这次好像是东厂误你?按照时间来看,东厂本应该早可以把事情说明,根本不必等到天变之后流言四起的时候。”

  方应物无可奈何,唉声叹气的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一言难尽。”

  刘棉花闻言若有所思,“原来这是天意么难道能击败你的,也只有天意了?”

  方应物问道:“老泰山给出个主意?”

  但刘棉花也没什么办法,“老夫做官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也没听到过这种事情,你叫老夫出什么主意?”

  此后两人又谈论了一番这半年来的朝廷动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方应物便起身告辞,又被刘府仆役带着出了大门。

  不过方应物才走几步路,还没有出胡同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大呼小叫。转过身去,却见刘府的管事小跑着追赶自己。

  老管事跑到方应物面前,气喘吁吁的说:“方姑爷!我家老爷叫你无论如何,也要速速回转!”

  又有什么事情?方应物一头雾水,随着老管家重新回到刘府,连具体地方都没变,还是进了老泰山书房。

  不过此时书房里多了一个身影,细看却是老夫人。而刘棉花不复宰相气度,耷拉着脑袋坐在太师椅上,正被老夫人气咻咻的责问什么。

  见方应物进来,刘老夫人又转向方应物,小心翼翼的问道:“好贤婿,你究竟是不是什么星君神仙下凡?”

  方应物很干脆的否认道:“不是!”

  老夫人闻言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然后迅速翻了脸训斥道:“既然你不是神仙,那老身就要说道几句。

  真不知你们翁婿两人,脑袋里装得都是什么东西,整天都在琢磨什么!莫非老身那女儿。要成嫁不出的老姑娘了么?”

  我靠!方应物拍了拍脑袋,这次与刘棉花久别重逢。谈论官场事情过于投入,又忘了说婚事。所以岳母大人不高兴了。

  无视刘棉花求助的眼神,方应物连忙对老夫人叫屈道:“其实小婿心里惦念的很!只是老泰山对婚事矢口不提,小婿心里惴惴不安,哪敢多嘴多舌?

  只道老泰山对小婿这晚辈有什么意见,故而小婿也不敢妄自开口,只能下去默默反省自己,努力改正后再来拜见老泰山提亲!

  而且小婿心中也有点想法了,这么些年来小婿忙于公事误了小娘子终身大事,这次出完差事回京。定要专门为婚事向朝廷请几个月假期!”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如此刘老夫人看方应物的目光又柔和起来。此后重新将炮火转向丈夫:“你真真是鬼迷心窍的老糊涂,自己没长进还险些带坏了女婿!”

  方应物没有在刘府吃饭,因为他今晚与项成贤与洪松两位老友有约,地点就在项成贤住所。

  赶到项家的时候,项成贤就坐在门房里等着,见了方应物便迎接出来。方应物左顾右看,问道:“洪兄在哪里?”

  项成贤答道:“今晚只有你我了,因为开春漕粮起运入京。洪兄那边繁忙得很,今晚被部里留住了,回头再叫他请一顿致歉好了!”

  两人进了厅堂,方应物想起自己受考察的事情。便又问道:“我交付差遣,要受你们都察院考察,你帮我打听着状况!”

  项成贤说笑道:“你乃天上星宿下凡。也需要担心这些么?”方应物翻了翻白眼。

  项成贤忽然又很认真的低声问:“你我兄弟间交个底,你到底是不是星君转世?”

  方应物没脾气。回京才两天,已经不zhidao是第几次听到这种问话了。原来没觉得身边这些人有多么迷信。怎么都变得神神鬼鬼的?难道没读过书么,子曾经曰过,不语怪力乱神!

  其实不是身边人忽然变得迷信,那些与方应物关系远的人,雾里看花看不透彻,keneng不觉得方应物身上的神奇,对星君之说在心里也是嗤之以鼻。

  但越是与方应物关系近的人,对方应物心思行径了解越详细的人,才越能感到方应物行事的神奇之处,反而对星君之说更容易信。

  项大御史见方应物否认了星君下凡,便叹口气道:“你知不zhidao,其实我非常非常羡慕你,羡慕的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这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该有多好!”

  方应物打了个冷战,悄悄退后几步:“别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个词!你如今也快熬成资深御史了,进进出出威风凛凛,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项成贤顿时一张脸苦了起来,“御史这个官职,外人看着威风,位卑权大,纠察百官。但真做了才zhidao有多难!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说你无能懦弱失职!你若眼睛里不揉沙子,但惹不起的权贵又太多!

  故而做这御史,时时刻刻都处在左右为难境地。我看若再当上几年,寿命都要减上几分!但要能像你这般,那可就好了!

  你前年抨击了次辅,刚被报复就闹了地震;去年与害民太监相斗,刚被群阉围攻时就发生了坠星!简直就是天神护体、无往不利!

  依我看来,你这钦差差事结束后,来都察院挺bucuo!不过你本官是给事中,这也挺合适。”

  方应物冷笑几声,“你以为,我还能当得了科道官么?”项成贤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方应物答道:“朝廷衮衮诸公也好,圣明天子也罢,又怎么愿意让一个看起来天神护体的人当查漏补缺、纠劾进谏的科道官?”

  项大御史细细品味这话里含义,忍不住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不是叶公好龙么!”

  方应物很明白的答道:“不稀奇,叶公好龙乃是世间常态,不必为此讶异。”

  两人唏嘘感慨一番,推杯换盏,喝得昏天黑地,最后方应物大醉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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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大的惊喜......

  如今方应物处于待察状态,不用上朝上衙,清早自然不必像其他官员那般辛辛苦苦的从床上爬起来。所以他也不必看时间,只管睡到自然醒即可。

  却说方应物睡得正香时,忽然被人剧烈的摇晃。一开始他还没有醒,最后被晃得受不了,方应物睁开眼睛,却见小妾兰姐儿在床边站着。

  “你这是作甚?”方应物口中埋怨着,又伸出手揉着额头。宿醉之后突然被人用力叫醒,是很不舒服的。”小说“小说章节兰姐儿指了指窗户外面,方应物抬头看向窗外,日头不算高,便又抱怨道:“昨晚不是说了么,午时用膳再叫我,还是昨晚没有喂饱你,你按捺不住了?”

  “怪没正经的!”兰姐儿嘀咕一声,又指了指窗外,但青葱样的手指略略放低了些。

  方应物再次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有人立在院首那里,仔细看去,赫然正是父亲大人。

  方应物连忙从床上滚下来,套上衫袍,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院子里,远远地朝着父亲问道:“父亲大人不去走马兰台,竟然还在家里?究竟有何贵干,非要让你老人家亲自来吩咐?”

  方清之重重咳嗽一声,斥责道:“有话给你说,别没个正形!”方应物努力作出严肃样子站好。

  方清之皱眉道:“方才我去东宫侍班,却听到宫中内监议论说,圣上有keneng要召见你。”

  什么?方应物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自己身上这些流言还真让天子上心了?

  他这几天屡屡抱怨周围人太迷信。却忘了当今天下最大的一个乱搞迷信的人是谁登基以来耗费百万修建各种寺庙道观,至今京师中还供养着成百上千的和尚、道士、番僧、方士。周边得宠之人除了太监就是僧道方士这样的天子,对神仙事的热衷可想而知。

  难道自己身上的流言不但能忽悠市井之间的愚夫愚妇。还能把这位天下第一人给忽悠了?

  如果换成别人,特别是刘棉花这类人,说不定要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人人都zhidao当今天子除了公事公办的朝会外,基本上不会接见大臣,文雅的说,叫做“天高帘远、君门万里”。

  宫里宫外完全是隔绝开的,就连内阁大学士几年也见不到一次天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如果有哪个大臣能进宫面见天子,亲自与天子对答。那就意味着无限的机遇和keneng。如果这位大臣能经常进宫面见天子,那就立刻变成最炙手可热的权臣,无论他本来是什么官位。

  方清之也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看向自家儿子的眼神很是奇怪。他zhidao自己根本管不了儿子,因而完全是抱着平常心,很好奇的来看结果的,不zhidao自家儿子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但在自家儿子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丝喜意,只见得他在院中走来走去。不停的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作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方应物当然比一切人都明白并确定性的做出判断这不见得是好事和喜事,绝对不能在天子身边混!

  首先。如果是成化初年,有这样的机遇,他方应物未尝不可以考虑另一条路线。反正有二十年时间慢慢经营,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可是如今已经是成化二十一年。按照正常历史进度,天子只有两年寿命了!这时候抱大腿实在不划算。只怕大腿还没暖热,就要凉了。

  然后就是众正盈朝的弘治时代,成化年间这些佞幸的下场凄惨无比,能被发配凤阳种菜的都是最好结局了。他方应物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佞幸圈子。

  其次,他方家世世代代都是混清流的(其实也就两代),若转而去走装神弄鬼的佞幸路线,那么转型代价太大了,相当于将过往的根基全部推翻,很容易得不偿失。

  几年前有个在六部的进士,因为篆刻技术高超,得到喜爱字画金石的成化天子赏识,破格提拔到内廷尚宝司,能够时常被召见。

  但此人却感到这是屈辱,最后自杀身亡,他方应物羞耻度还能比不过先人?

  第三,方应物很清楚天子身边都是佞幸小人,身份大抵是太监、僧道、方士这种。

  而他方应物出身士林清华,完全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甚至还与这个圈子结过仇,如果在天子身边混,肯定要被小人排斥。俗语云伴君如伴虎,被看成虎的不只是君,还有君周围的这些人啊!

  综上所述,方应物就zhidao,绝对不要想着去往天子身边佞幸圈子里混,那是有去无回、九死无生的道路!

  但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方应物zhidao自己的最佳选择,但是面临天子召见,为人臣者能拒绝么?

  这一点是没得选,拒绝天子召见那也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君为臣纲是摆在父为子纲前头的,君父召唤怎么能拒绝?

  故而方应物又只能想道,被召见也没办法,只能把握本心、坚定立场了。最haode结果当然就是既不触怒天子,又让天子失去对他的兴趣。

  这种情况下,如何君前对答真是个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不但要小心天子,还要提防天子左右的小人。

  在天子左右侍候的人,肯定不是怀恩这种忠直正经的太监,多半还是梁芳、韦眷、李孜省、邓常恩、继晓这种佞幸小人。

  若真遇到这种局面,自己实在有点势单力孤,纵然自己口才出色,也架不住三人成虎。那时候要是有一个帮腔的人就好了,方应物忍不住想道。

  但是想来想去,方应物发现,与自己关系bucuo的人里面,能出现在天子左右帮腔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厂提督汪太监。

  可是汪太监因为心虚,已经躲到了蓟州镇去,这几天肯定回不来!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又狂吼起来,汪芷我顶你个肺!不该她出现时乱抢戏,该她出现的时候又躲远了!

  方清之在旁边看的莫名其妙,自家儿子的脸扭曲到变形是为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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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六十八章 进宫之前(上)

  事实证明,小道消息虽然不靠谱的时候非常多,但有时候准确度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是从靠近权力中心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越是准确。

  詹事府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方清之从东宫听到小道消息后的次日,也就是方应物从苏州府回家的第四天,便有宫中天使来到方家传圣谕,召方应物两日后也就是三月九日进宫。

  这堪称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上上下下仿佛炸了锅一样,议论飚发沸沸扬扬,其剧烈程度甚至比天变发生的时候还要大!

  去年有京师地震,今年有坠星,连续两年都发生异象,说稀罕也稀罕过了。但成化天子召见大臣进宫,尤其还是乾清门以内的深宫,乃是二十年来都不曾有的事情!

  从天顺八年登基至今,今上在位时间约莫二十二年左右,但也只有初期两三年与大臣互动比较多。

  但那几年过后,天子地位稳固,内向性子也成了型,感到君臣对答实在刻板乏味,便不喜欢召见大臣了。百官大都只能在朝会上远远地看一眼天子,偶有的几次特例,也都是天子御文华殿召集群臣,同样出于公事,与朝会差不多。

  当然也有所谓的“臣僚”能进宫面见天子,但无非是宫里供奉的画师、工匠、书法家之流,被加了莫名其妙的官衔作为恩赏而已。

  因此可以肯定的说,近二十年来,成化天子从来没有在私底下单独召见过正经的文官大臣。

  将近二十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而且是所有大臣心里都感到别扭和芥蒂的事情,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有了突破。这冲击力确实要超过天变了。

  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都不敢相信,那位躲在深宫的死宅男竟然会主动召见大臣?

  对这件事众说纷纭。一千个人可能就有一千种想法。而且更难得的是,各种议论完全没有阵营之分,一个清流直臣的想法与一个佞幸小丑的想法很可能是一样的。

  有的人热泪盈眶,认为这是天子受到天变的影响,开始亲近贤臣正人了!绝对是一个好兆头,大明朝中兴有望!

  有的人高冷客观,冷静的认为这是纯粹是因为天子感到好奇,就像凡夫俗子听到了神秘传闻,总想亲眼目睹一下。

  有的人捶胸顿足。嚎叫道这就是大明版本的“不问苍生问鬼神”,肯定是天子听到星君下凡的传闻,所以要召见询问。圣君如此,国将不国,大明要完!

  无论众人如何揣摩天子的心思,但揣摩猜测完毕之后,每个人的心情却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羡慕嫉妒恨而已。不管是什么阵营,不管是忠奸清浊。全然是一样的心情。

  在成化朝,能进深宫面见天颜,并有幸独自君臣对答,这机会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一生也遇不上一次。别说普通大臣。就是贵为大学士的阁老也一样嫉妒。

  万安万首辅,为了讨天子欢心只能偷偷在奏章里夹杂春宫读物,若能与天子私下里交流。又何至于此?

  另一个大学士刘珝,近年来君恩渐淡。地位急剧下降,但苦于没机会面对面的向天子求情。只能面对隔阂望而兴叹。听到仇家方应物竟然能进内宫,简直嫉妒的要发狂。

  至于清流众人,无不将此视为留名青史的绝好机会,大有“忠君报国在此一举”的意思了。

  一时间方家宾客盈门,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冠盖云集,门里的大堂门槛简直要被踏破。京城百姓还有想来烧香拜神仙的,这两天都挤不进胡同了。

  这么多人来方家看热闹,方应物本着“低调”原则,一概不出面,所有应酬都交给了父亲。

  其实这也算是帮助父亲大人聚集人气了,作为一个进军内阁的潜力型选手,人气名望这种东西永不嫌多。

  但拦得住外人,拦不住亲人。从刘府过来的大舅哥刘枫刘大公子没有去正堂,直接来到西院找方应物。

  方应物见礼道:“稀客稀客,有失远迎!你不是被老泰山发配到国子监坐监读书么?今日怎的有空到我这里来?莫非你逃了课?”

  刘大公子摆了摆手:“我特意请了假,来看看妹夫你!”随后又道:“听说你要进宫,能不能将我那父亲带上?这是父亲让我来问的。”

  进宫带老泰山干什么......方应物问道:“老泰山怎的会有这想法?”

  “父亲大人说,怕你年轻不懂事失了礼,他老人家在旁边陪着比较稳妥!想必天子也不会责怪。”

  方应物无语,刘棉花算计的可够真周到。奉诏进宫,自然不能随便带人。

  但刘棉花好歹是内阁大学士,宰辅相国级别的人物,又是方应物的长辈,厚着脸皮要跟随进去,并非是原则性的大事,宫里还真不好拦他。

  方应物正在低头琢磨时候,却见王英匆匆跑过来叫道:“大老爷叫秋哥儿你去堂上见客!立刻去!”

  如此方应物只好让大舅哥先坐着,叫王英陪客,然后整顿几下衣冠,前往堂上见客。同时这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父亲大人居然让他必须出面见客。

  登堂入室,方应物看到父亲正陪着客人说话,仔细看了几眼,却见这客人年纪老迈,又是形容枯瘦、面色蜡黄,宛如重病在身风烛残年。

  方清之对着儿子喝道:“还不过来见过科中前辈!此乃刑科毛拾遗毛老前辈!”

  听到父亲介绍,方应物登时心神大震,连忙上前见礼。此客人是刑科都给事中毛弘,而方应物名义上的本官还是给事中,所以方清之才会用前辈两个字。

  这毛弘非常有名,堪称是现在朝廷里第一诤臣,与便宜外祖父王恕一样,都是在陛下心中挂了号的超级大刺头。方应物隐隐然有几分预感,这毛弘肯定会叫他非常棘手。

  果然,毛老前辈喘了几口气,扶着案边稳住身子,对方应物道:“老夫今日,特为天下苍生而来!”

[ 本帖最后由 chenjiaonline 于 2014-9-1 14: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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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及到次日,一大清早方应物便起身出门,准备在进宫面圣之前出门躲一躲。因为他发现,想在家里躲着不见人是不可能的,就好比青楼里的姑娘哪有真不卖身的?

  如果再来几个类似于大舅哥或者毛弘老前辈这样的人,那他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还不如早早自行了断。

  方应物叫上王英和方应石两人随从,才走到大门口,便发现有个眼熟的人在大门外探头探脑,不是许久未见的前县衙师爷娄天化又是谁?

  话说方应物从宛平县离任后,接了督粮江南的差事,而当时聘请的幕僚娄天化因为老母重病不便离京。

  又加上娄天化当了三年知县幕僚,在宛平县县衙人脉已然成型,靠着包揽词讼、代人办事之类的活计也能吃上饭。所以他暂时辞了方应物这边的束脩,没有跟随方钦差南下。

  王英与娄天化较为熟稔,看到娄天化忍不住调侃道:“娄先生许久不见!听说你这半年在宛平县县衙吃的盆满钵满,脱贫致富可喜可贺,该做东道!”

  娄天化先对着方应物行过礼,然后才苦着脸道:“莫要说笑了!前日不知怎的惹恼了新知县,他判了在下一个揽事生非、搅乱公门的罪名,将我打了十板子赶出来,并勒令今后不许再进县衙。”

  方应物哈哈一笑,“你活该!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么,新知县上任,怎么会容忍你这样的前朝遗老在县衙里呼风唤雨。”

  娄天化辩白道:“在下并没有呼风唤雨。只是凭着几年攒下来的交情混口饭吃而已。”

  方应物步出自家大门,却停住不动了。自己现在该去哪里?按原本计划,回了京城后。见过自家父亲、老泰山刘棉花、好友项成贤等人,下面就该去拜访一干同乡官员和房师李东阳了。

  可是自己眼下这个非常状况,能去找朝廷中人么?无论见谁,都免不了被人瞩目和议论罢?

  最要命的是,今天别人大概都在衙门里,而自己却招摇过市的去官吏扎堆的衙门,想想就头疼。

  自己出去是为了躲麻烦的,如果拜访其他朝廷大臣,那就不是躲麻烦。而是自找麻烦了,甚至还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所以方应物出了自家大门就愣在这里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为好。

  方应石和王英等了又等,不见方应物发话,便问道:“要往何处?”方应物摇了摇头,叹道:“似乎无处可去。”

  这时候,娄天化突然插嘴道:“东家可否知道,你在宛平县时提拔的那个总班头张贵前几日已经下狱了。”

  这话将方应物的注意力引了过来,他也懒得管娄天化为什么又开始叫东家。只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张贵做了什么,怎么会下狱?”

  娄天化答道:“具体就不晓得了,似乎也是由新知县下令,才会被下狱勘察的。”

  听到这个消息。方应物心里很不舒服。他又看了娄天化几眼,沉吟片刻,便吩咐道:“今日左右无事。就去宛平县衙瞧瞧!”

  张贵是方应物当知县时的亲信,甚至可以说是心腹亲信也不为过。在方应物离任之后换了新知县。张贵若是被冷落闲置,也算正常。

  还是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知县总要用新的自己人。所以张贵也没道理一直当红人,但是如果被下大狱,那就不太正常了。

  当然如果张贵犯了十恶不赦、遮掩不住的大罪,又是另外一回事,下狱被惩治也是活该。

  可是连娄天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那便足以说明张贵并不是这种情况。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的情况下,张贵便被知县下狱,这就有点叫方应物不爽了,岂不说明了他方应物根本罩不住人?

  一边走着,王英和方应石与娄天化不停议论着:“那知县真如此糊涂?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张贵好歹也是咱们方老爷用过的亲信,咱们老爷又没有失势,怎的随随便便就把张贵下了狱?这不是让咱们老爷脸面挂不住么?”

  “就是就是!咱们老爷一不是离京任职,二不是贬谪降官,甚至还位居六科清要,三不是家里倒霉,大老爷和刘府相爷都还在位,那新知县只要稍微懂事,也不能如此做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应该的,但也要有个限度,这样过了头就不好了。在下也不知道那知县是如何想的。”

  从家门口到宛平县县衙的这条道路,方应物已经走了三年,很是熟门熟路。今天春光尚好,他懒得乘轿子,只当是散步逛街了。

  到了县衙大门外,门口的禁卒却先瞧见了最为眼熟的娄天化,远远地叫道:“娄先生!县尊大老爷说了,不许你再进县衙大门一步,你怎的又来了?不怕被打断腿么?”

  娄天化冷哼一声,横移两步,正好站在了方应物身后。那卒子这才发现,娄天化旁边的人原来是前县尊方应物。方才只顾得看眼熟的娄天化了,没注意到别人。

  方应物当了三年铁腕知县,至今余威犹在,那卒子下意识一哆嗦,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眼下方应物身上是便服,没有穿出妨碍行动的官袍,不然周围全都得忍不住对他跪地磕头了。

  穿过县衙大门,方应物又来到仪门外面。这县衙大门一般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但仪门之内是县衙各房和大堂所在,不能轻易出入。

  便有把门的衙役壮着胆子,对方应物询问道:“方大老爷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小的替方大老爷传话去。”

  方应物很平静的答道:“本官是来寻那张总班头的,有几句话想要与他说,你行个方便。”

  那衙役本能的感觉到前县尊大老爷来者不善,陪笑道:“如今总班头已经换了人,不再是张贵做总班头了,方大老爷还要见么?”

  方应物假意惊讶道:“换人了?那也要见一见,今天就是来见县衙总班头的,无论是谁当这个总班头!”

  把门的衙役似乎在方应物面前撑不住了,连忙道:“如今的总班头是崔大爷,眼下正在衙里,小的便去传话!”说罢,他便一溜烟的向县衙里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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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一章 这个前任是极品

  在县衙仪门前,方应物负手而立,望着仪门内庭院当中的戒石出神,不知再想些什么。

  从这里过路的县衙胥吏看到威风凛凛的前县尊突然出现,又想起近来关于这位前县尊神乎其神的传说,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站在远处观看。

  观看的人多了,也就渐渐变成了围观,不多时便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不少人。还有来县衙办事的无知百姓听说这位就是新晋的下凡星君,已经开始念念有词的磕头拜神。”小说“小说章节不zhidao过了多久,传话的衙役匆匆走出来,强颜欢笑对着方应物道:“有劳方大老爷久等了,崔总班头其实不在县衙里,方才是小的看花了眼。”

  方应物忍不住哂笑几声,什么不在,是不想出来罢?他扭过头去,轻描淡写的对王英道:“你立即去都察院,找项御史或者副宪屠大人,叫他们出一张驾贴,随便捏个由头,召宛平县县衙总班头崔某赴都察院接受质询!”

  王英响亮的答道:“是!”

  那边衙役听到“都察院”和“驾贴”三个字,立刻慌了神,忙不迭的对方应物道:“方大老爷再等等,也许是小的找人不仔细没找到,现下再去找一找崔总班头!”

  这次时间没过多久,却见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县衙深处走了出来,到仪门外对着方应物见礼道:“小人崔元,见过方大老爷!”

  对这个姓崔的,方应物倒是认得,但也没有太深印象。当初他在任时此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衙役。

  等他见礼过后,方应物便淡淡的答道:“半年未见。总班头换成你了?听说原总班头张贵进了大牢?”

  崔元小心翼翼又略有得意的答道:“承蒙新县尊赏识,给了小人这个差事。”

  方应物又道:“本官想。你和张贵换回来,重新让张贵做总班头,可否?”

  当然不行了!崔总班头心里想。他故意皱眉苦脸的答话道:“方大老爷见谅,这只怕不行,不是小人可以办得到的。”

  “那么,本官请你想法子,将张贵从牢里放出来,可否?”方应物再次“请求”道。

  这怎么keneng?崔总班头还是婉拒道:“张贵下狱,乃是县尊命令。小人怎敢擅自作为?若无县尊指使,实在不敢放他出来,小人担不起责任。”

  方应物不以为意,口气不变,第三次问道:“这也不行么?那本官请你辞掉这个总班头不做了,可否?”

  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了,谁肯为别人一句话就辞掉不做?崔元便答道:“方大老爷此言,实在是强人所难。做不做总班头,乃是县尊的意思。小人恕难从命。”

  方应物连续被拒绝,不怒反笑,指着崔总班头道:“如果没有数错,你方才连续拒绝了我三次。”

  崔元此时陷入两难境地。最后一咬牙答道:“方大老爷的要求,确实强人所难,小人真不能接受。”

  方应物的要求。堪称是绝对的蛮横无理,换成谁也不能答应。凭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别人将到手的职务让出来?凭什么要别人无缘无故的去大牢里放人?

  见崔元执迷不悟。方应物嘿然道:“你舍不得放弃总班头这个职务?不zhidao一个断了手脚的人,还能继续当衙役头子么?”

  崔总班头吓得连退两步。“方大老爷你想作甚?”方应物不再与他答话,对旁边方应石道:“这人不听本官的话,你说怎么办?”

  方应石没有回答,但用了实际行动表示。只见他大喝一声,冲到崔元面前,一手便将崔元按住,另一只手凝聚成拳打去。

  崔元一开始心存畏惧不敢还手,再到后来想还手时也晚了,而且也实在不是方应石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方应石打倒在地上,不停的用脚连踢带踹。

  周围有些衙役见到总班头挨打,下意识的冲上前几步。可是方应物的眼神扫了一圈,众衙役便纷纷缩了回去,没人出头了。前县尊余威犹在,无人敢造次。

  说是殴斗早变成单方面的殴打了,方应石没有得到新指令,便一直动着腿脚,应付差事似的一下又一下。饶是如此,崔总班头也重伤不起了。

  方应石扭过头去低声请示道:“还打不打?总不能真打断腿脚罢?”

  方应物走到崔总班头身边,“本官再问你,张贵下狱,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该有个罪名罢?”

  崔元松了一口气,这个wenti不算难,吸一口气答道:“小人不,不zhidao,县尊也没有说什么理由。”

  方应物指着县衙仪门里面的“公生明、廉生威”,对崔总班头道:“将人下狱,总要有罪名和实证,否则岂不是乱法?”

  崔元连忙撇清自己:“县尊的心思,小人哪里清楚,或许有小人不zhidao的地方!”

  其实崔元怎么keneng不zhidao原因,但他不能在这里说,难道能说现任县尊大人就是为了某前任罪行才这样办事么?

  方应物冷笑道:“到底有什么罪名,居然连你这个总班头都不zhidao?那岂不是更说明其中必然有弊情?无原因无罪名无实证,就拿人下狱,这是办案的道理么?莫须有也不过如此!”

  崔元躺在地上装死,只当什么也没听到。方应物对娄天化吩咐道:“你去衙门外面八字墙那里,找个帮人写状文的写字先生过来!将本官与崔总班头刚才的话写下来!”

  娄天化自告奋勇道:“不必请人写,在下借了纸笔过来自己写就是!这样还快些。”

  然后娄天化跑到外面,借了纸笔,写下方应物刚才的问话以及崔总班头的答话。简单吹干后,又小跑着拿进县衙来。

  方应物看过之后,对崔元道:“这上面写着,你身为总班头,对知县拿人下狱的缘故一无所知,你敢签字画押么?”

  崔元在地上一哆嗦,说话是说话,签字画押是签字画押,他迫不得已时敢说出来,却不敢画押。谁zhidao方应物会拿着作甚去?

  方应石不耐烦,抽出护身匕首,直接在崔元拇指上刺了一道口子,就着血液在纸面上印了下去。又觉得不够,再次按着崔总班头的拇指,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圈。

  一干胥吏面面相觑,还是不敢上前说半个字。而在周边围观的百姓看到现在,只觉得前任县尊果然极品霸气,不愧是视凡人如蝼蚁的神仙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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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二章 项庄舞剑?

  方应物又看了看崔总班头“画”过“押”的文书,很不文雅的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过没走几步,便听到娄天化在后面小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方应物转身看去,却见仪门里面甬道上,有几名随从簇拥着一位七品官员出来,想来就是接替自己的那位知县了,似乎是姓陶。

  看陶知县体态肥胖,疾步追过来很费力气,方应物便很好心的停下来。等他到了近前,便问候道:“陶知县久仰久仰!外面动静如此之大,你这知县也不露面,本官还以为你铁心缩了头不敢出来......”

  陶知县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了几句,如果能不出来当然不愿出来,一开始打得就是将方应物拒之门外的主意。毕竟方应物出了名的难缠,不直接见面是上上之策。

  但方应物做得实在过火了,说是欺人太甚也不为过,如果还缩着不出来,他这个知县还有什么脸面和威信可言?

  陶知县先喘了几口气,然后指责道:“方大人你身为前任,离任之后却返回旧地,耀武扬威的咆哮公门,殴打公差,也不怕坏了规矩么!传了出去,只怕有碍于名声罢!”

  方应物反问道:“陶知县你无缘无故将人下狱,难道就合乎规矩了?”

  陶知县便答道:“此乃本衙内部之事,自然有本官做主担责,外人不便与闻,与方大人你更无关。方大人你若强行干涉,实在越过了界,到哪里也说不通!”

  方应物一时语塞,陶知县这话很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他方应物再牛气冲天,论理也不该直接插手别人衙门里的事情。

  虽然被下狱的人是他方应物的亲信,里面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猫腻,而且也让他方应物脸面有点挂不住。但这毕竟是台面下的事情。不好公然当理由说出来。

  故而方应物只能挥了挥手里的文书,有些强词夺理的说:“谁跟你讲规矩?本官讲的是王法!

  你胡乱枉法,擅自将人下狱,本官也许管不到。但朝廷里总有能管到的地方。”

  陶知县很强硬的答道:“此乃本县分内之责,本县自有计较,不劳方大人费心。”

  娄天化突然闪了出来,对陶知县问道:“我家东主听说故人下了狱,前来探望故人总是可以罢?难道宛平县县狱格外与众不同,没有准许探望的规矩?”

  方应物心里赞了几句,这娄天化虽然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但还是可用的,也就不计较他又乱用东主这个称呼了。

  陶知县瞪了娄天化几眼,当初也不知道娄天化与方应物还有没有往来。担心抓了娄天化会惹得方应物注意,从而打草惊蛇,所以只将娄天化赶出县衙了事。

  张贵被下狱这事本该也是严格保密,不想惊动县衙外面,谁他娘的知道这娄天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还将方应物给引了过来,早知道该连这娄天化一起抓起来!

  想来想去,陶知县咬牙切齿的答道:“本县县狱,不许探望人犯。”

  嗯?敏感性一向很强的方应物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他本来只是觉得张贵被下狱略有蹊跷,外加脸面挂不住,又闲着没事干,所以过来抖一抖威风。想法子将张贵捞出来。

  但是看到这陶知县这个连探望都很忌讳的态度,便感到其中非常可疑了。

  杀人不头点地,张贵能犯什么滔天大罪?他方应物与陶知县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探监都不允许?

  再说他方应物正是当红时候,碾压一个区区知县实在是轻轻松松,这陶知县就算不巴结自己,也没有必要故意得罪。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实在是反常。

  故而方应物又疑惑的问道:“之前我与你有过来往么?除了今天,与你是远日无仇近日无恨,你陶大人不觉得自己的行径很奇怪么?”

  陶知县绷住了脸答道:“县衙之内,本官乃署印正堂,什么都可以做主。有何奇怪?”

  方应物不动声色的端详片刻:“你害怕了?”陶知县拱拱手:“若无他事,不送了!”

  方应物环视周边,有不少胥吏都还在远处看热闹,而且大都是很眼熟的。毕竟他才离任一年时间,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更新换代没那么快。

  方应物对娄天化耳语几句,然后娄天化便上前,扯着嗓子喊道:“诸位有谁知道张贵在狱中的状况?可以私下里找我告知,方大人必有重谢!”

  众胥吏闻言窃窃私语,盘算其中得失。如果私底下转告给娄天化又能不被县尊知晓的话,貌似还是很划算,可以一试。

  方应物让娄天化留下了话,又挑衅般看了陶知县几眼。正要走人时,却见有个衙役排众而出,追上方应物高声叫道:“方大老爷请留步!”

  陶知县脸色很难看,本县的衙役里,竟然还有不在乎他这个知县,公然与方应物去搭话的!

  又见这衙役对方应物行礼道:“小人赵祥,是县狱里的牢子。有话要禀报方大老爷。眼下那张班头已经不在县狱中了!”

  方应物讶异道:“不在县中,又是去了哪里?”

  赵祥又答道:“前日张班头被提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但据小人所见,提走张班头的人貌似官军,从气焰猜测可能是厂卫镇抚司人物!”

  厂卫?方应物愣了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情,最后又牵扯到厂卫。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小事情了!也绝对不是陶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故意排除异己的事情!肯定有人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自己就是那个沛公!

  醒过神后,方应物不由得冷笑连连,朝向陶知县问道:“你方才说,县衙之内皆由你做主,那将人犯给了厂卫是何道理?敢问陶县尊,厂卫是以什么名义提走的人犯?”

  陶知县此时脸色大变,哑口无言,额头汗如雨下,但凡是阴谋,只要被发现了,那多半就不成了。想到自己将来的下场,陶知县面如死灰。

  方应物转而又对赵祥道:“你将县狱牢子辞掉罢,本官保举你去都察院天牢当牢头!”

  赵祥连忙应声道:“谢过方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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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七章 来迟了

  锦衣卫镇抚司衙署里的牢狱区域都是集中在一片的,无论是谁收进来的人犯,都要关押在这里。

  掌刑千户吴绶和娄天化一前一后,默默无语的朝监牢行去。两人之间身份差别很大,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之间实在无话可说。

  娄天化隐隐然有种直觉,这姓吴的千户大概与自家东主有点关系,只是他不能肯定,也不便去问。

  来到监牢外面,当值头目是一名姓邱的百户官,见吴千户驾到,连忙从旁边院中走出来迎接,并听候吩咐。”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吴绶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前两日,是否收进来一名叫做张贵的人犯?”

  却说牢中许多人犯,邱百户自然不keneng一一都准确记住,但却对这个张贵有印象。因为副指挥使施大人特意就张贵有所吩咐,所以他就记得住了。

  不zhidao吴千户突然过来询问张贵是何意,但邱百户自然没必要说谎,也说不了谎,这翻一翻记录就能翻到。便答道:“确实有的,前天收押进来。”

  吴千户便吩咐道:“你将他带出来,本官要见一见。”邱百户犹豫了片刻,斟酌了一番拒绝吴千户的后果,便转身进了牢门外的夹道。

  娄天化目送邱百户的身影消失在狭长黑暗的夹道里,没过多长时间,便看到有两个官军抬着一付担架,在邱百户带领下从夹道走出来。

  娄天化上前几步,看得十分真切,担架上之人正是前宛平县总班头张贵!只是此时张总班头脸面青肿、遍体鳞伤。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

  若不是与张贵非常熟悉,娄天化还不见得能很快认出这面目全非、半死不活之人是张贵。若无方应物的笼罩。就自己今天在锦衣卫的表现,只怕也难逃这个下场。

  看到张贵。娄天化感同身受,登时心酸非常,眼泪都快喷涌出来,忍不住上前一步,扶着担架叫道:“张贵?张贵?”

  张贵听到耳熟声音,双眼勉力张开一条缝隙,看到旁边的娄天化,便喘着气轻声道:“原来是娄先生。”

  娄天化想说什么,但不忍心打断张贵。便又听到张贵有气无力的说:“他们向我询问方大老爷之事”

  镇抚司掌刑千户吴绶对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感慨的。他扭头对邱百户道:“这张贵一个罪名都没有,为何要被收押进来?还不速速放人!”

  邱百户低头站在吴千户前方,抱拳为礼道:“关于这名人犯,副指挥使施大人特意吩咐过,若无他的指令,决不许放人!”

  吴绶双眉一皱,“施春管得了监牢,难道本官就管不了监牢?本官身为掌刑千户。连这点自主之权都没有?”

  两边全都得罪不起,邱百户头大如斗,苦苦哀求道:“让吴大人见到张贵,下官已经担了莫大干系。还望吴大人体谅一二,休要再强人所难。

  若吴大人有意提人,还望直接与施大人商量。得出一个结果,下官自然无有不照办的。又何必此时逼迫下官。叫下官夹在中间获罪于人?”

  吴绶招招手将娄天化叫过来,“你去前面。将张贵状况告知方大人。”

  在前院堂上,成千户仍然对方应物进行着敦敦教导:“以吴大人之意,有keneng要借你方大人的势,给施大人制造麻烦。

  至于方大人你为幕席助拳的心思不能算错,但以在下看来,还是要适可而止,不要火上添油为好。”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问道:“照阁下的意思,是叫我防止受人利用,为他人火中取栗?”

  成千户连忙摇手道:“在下可未曾说这种话,不然吴大人听去了,还以为在下对他不恭敬。在下的本意,是希望各人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

  方应物瞥见娄天化匆匆走进堂中,便主动问道:“情况如何?见到了张贵否?”

  娄天化面色沉痛的禀报道:“张贵被严刑拷打过,状况惨不忍睹,不过勉强尚能说话。听他说,进了锦衣卫后,一直被拷问东主的事情。”

  方应物闻言了然,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小心谨慎总不是坏事!如此他便勃然大怒,狠狠地拍案而起,愤怒之下力气用的极大,直接将案上茶盅震倒了。

  方应物怒气冲冲的对成千户道:“本官zhidao,锦衣卫可侦缉不法情事,今天这是侦缉到了本官头上么?竟然还是副指挥使牵头!

  不zhidao本官露出了什么迹象,还是现出了什么证据,亦或是有天子密旨,结果能让施大人大动干戈的追查本官?”

  娄天化也咄咄逼人的质问道:“锦衣卫肆意妄为的追查我家东主,究竟打着什么目的?”

  这个wenti,成千户哪里答得上来?他只能哀号一句,怕什么来什么,事情简直就是朝着最坏的方向而去。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就与方应物就有了最直接的关系,方应物还充当了受害者juese,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而且方应物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背后也有强大的势力支持和撑腰,吴绶那边背后还有汪芷,局外人搅和进去绝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成千户心里忍不住叹道,如果副指挥使施春此时在衙就好了。让施大人这当事人亲自来处理,总比自己左右为难、无计可施要好得多!

  正当此时,说曹操曹操到,又有人迈进了堂中,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上与旁人不同,竟然是飞鱼服。成千户也顾不得介绍,迅速上前行礼道:“见过施大人!”

  方应物便zhidao,这位就是副指挥使施春,可算见到正主。而且方应物还感到,今天自己迅速来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这施春必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匆的赶回衙门来处理。如果自己稍有拖延晚来一步,让这施春先先布置好了等待,自己就未必能像刚才那样轻易获得许多消息。

  副指挥使施春并未与成千户说话,转向方应物傲然道:“方才本官在外面就听到方大人咆哮,不过本官要劝一句,方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镇抚司更是辇彀安危所系,但凡有所嫌疑,无不可追查,并不须有什么条框,也不需要向本人通报,方大人何必为此动气?”

  “施大人好口才!”方应物啪啪的鼓掌喝彩,随后便赌气道:“看来施大人暗查本官是查对了,本官作为一个有嫌疑的人,确实应该积极配合。那么本官就住在这镇抚司衙署里了,直到施大人查明白为止!”

  方应物这句貌似没来由的赌气话,可让施春愣住了。他zhidao方应物明日要进宫见驾去,但他施春上头有人,并不怕方应物在御前胡言乱语什么。

  可是若方应物耽搁在镇抚司里,影响到了明日觐见,那就好像是锦衣卫镇抚司裹挟朝臣抗旨不尊。

  目前尚未抓住方应物的大错,到了那时候追查下来,自己就是擅权陷害大臣,必然要担责;甚至不排除有之人尽显谗言,说自己故意陷害陛下意图召见之人,必然居心叵测。

  不过方才话说得太满,想改口也收不回来,一时间施大人暂时哑了口。此时有个小校跑到身边,向副指挥使禀报道:“那个张贵被吴千户提走了!”

  施春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大怒道:“本官有令在先,不许放人,谁敢违令?”

  报信的小校解释道:“监牢邱百户说了,这并不是放人,而是吴千户提审人犯。毕竟那吴千户是镇抚司掌刑千户,提审任何人犯都是天经地义,没有道理拦住。”

  听到张贵到了吴绶那里,方应物暗暗松了口气,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了。虽然自己为了避嫌不便与吴绶接触,但只要张贵不在施春手里,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吴绶这个混账东西!”施春骂了一句,胸中生出无数闷气。他今天本来不在衙门里,但有人找到他并通风报信说,方应物去了县衙并且已经zhidao张贵被锦衣卫镇抚司提走的事情。

  他zhidao方应物的能量不可小觑,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赶回镇抚司衙署这里,打算预先做好布置,谁知还是来晚了。只晚了这一步,仿佛就处处受制于人了。

  这时候,方应物冷不丁的问道:“施大人,梁芳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阴谋构陷本官?”

  这个梁芳就是赫赫有名的御马监太监梁芳,天子身边最宠信的佞幸之一,以挖空心思取悦天子著称,与怀恩、汪直、覃昌等人并列为当朝最有影响力的大太监。

  梁芳的同党也有无数,如内监韦眷、方士李孜省邓常恩等人,江南采办太监王敬也是梁芳这一系的人物。

  听到梁芳两个字,施春双目圆睁,猛然看向成千户。刚才只有成千户与方应物说话,莫不是成千户多嘴多舌泄露了这层底细?

  成千户吓得退了两步,口中连连辩解道:“与在下无关,在下并未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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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事有反常

  方应物哈哈一笑,对指挥同知施春道:“不要追问是谁泄露了!本官只是猜测而已,毕竟你敢与吴千户对敌,想必背后有不次于东厂汪直的靠山。

  数来数去就那几个人,梁芳看起来是最有keneng的。我随便诈了你一下,你就漏了底。”

  施春按下气恼,嘴硬道:“你zhidao了又如何?你敢进宫去找梁公公的不是么?”

  方应物问道:“很奇怪,本官与梁芳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他指使你偷偷追查本官作甚?””小说“小说章节施春冷笑几声,反驳道:“你们读书人一张嘴真是从来不可靠!看你所作所为,怎么就敢说近日无怨往日无仇?

  要说远的,当年尚铭是你斗倒的,让汪直回来坐大,梁公公在厂卫势力大减,这能叫往日无仇?要说近的,王敬是死在你手里,这能叫近日无怨?”

  方应物又道:“坊间传言,梁公公一心一意为陛下办差,并不热衷于宫外的权势,也会斤斤计较这些么?”

  施春不屑道:“这样的传言,方大人你也相信?”

  说到这里,施春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来的太匆忙没有时间仔细想,同时进了屋后,因为屡屡被动便被夺了气势,然后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身为锦衣卫掌事指挥同知,在座锦衣卫官吏中没有比他身份更高的。如今指挥使陈玺不在衙,他这个掌事指挥同知就目前锦衣卫镇抚司里的暂时主官。

  所以他根本不必与方应物在这里绕嘴皮子,可以直接下令将方应物当做闲杂人员驱赶出去!一个主官当然做得了这个主。就是依仗汪直的吴绶吴千户在这里,也没理由在明面上反对。

  只要把方应物这个捣乱的赶出去。其他事情都可以慢慢解决。

  想及此处,施春变了脸色。喝道:“方大人!此处乃镇抚司重地,外人若无要事,不便久留。再说方大人乃朝廷重臣,须得避嫌,更不便留在镇抚司。故而请方大人出去罢!”

  方应物起身道:“本官确实该回避。”又转头问娄天化:“你是为了你朋友而来,眼下有何计较?”

  当然是与东主一起走,娄天化心里如此想,但在方应物眼神威逼之下,只得违心道:“在下本为好友张贵而来。张贵不出狱,在下也不出去了,只求与张贵同甘共苦,哪怕下狱也在所不惜。”

  方应物叹口气,对施春说:“娄先生乃是本官的亲信幕席,他认了这死理,在下也莫可奈何,施大人你看如何是好?”

  施春冷哼一声,“张贵已经被吴千户提走。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娄先生无缘无故留在镇抚司作甚?难道还想干涉镇抚司执法么?”

  又回头招呼廊下官军道:“来人!娄先生如果不肯走,那就架起来送出去!”

  张贵这种人说抓就抓了,即便抓错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娄天化也不能同样对待,大臣幕僚这个身份也很敏感。抓了引起的麻烦太多。

  娄天化以目示意方应物,表明他已经尽力了!方应物无奈,又抓起案几上的茶盏。“说了许多话,本官略感口渴。待本官喝了茶再走。难道你们锦衣卫连一盏茶也管不起了么?”

  施春满腹狐疑,再蠢的人也看出来了。这方应物眼下故意东拉西扯,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或者说,从刚才一开始,方应物啰啰嗦嗦的耍嘴皮子,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但这方应物到底意欲何为?指挥同知大人想不明白。按说方应物今日进了锦衣卫,确定张贵被捉拿背后的真相,应该已经达到了目的才对,为什么还踟蹰不去?

  看着方应物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想起方应物的过往旧事和传说,施春突然感到头皮发麻,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前段受了梁芳的指示后,施春还是仔细研究过方应物这个人。他在方应物身上总结出一条规律,那就是“事有反常即为妖”。

  方应物越是显得反常的时候,越是有不可测度的阴谋诡计,这条规律已经屡屡有所验证了。

  不行,肯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方应物越磨蹭,越要尽快赶走他!哪怕动粗,惹得事后被弹劾也在所不惜!

  施春再次回头对廊下当值军士喝道:“尔等全部上来!将方大人和娄先生请出去,胆敢抗令军法从事!”

  正在这时,有杂役跑进堂中,远远地对着施春叫道:“施大人,吴千户那里有消息要禀报过来!”

  “有什么消息?还不速速报来!”说这话的不是施春,而是方应物,看起来方应物比施春还要着急。

  那杂役瞧了瞧施春,禀报道:“吴千户要告知施大人,那张贵已经招了!”

  施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又下意识问道:“招了?怎么招了?”

  报信杂役继续禀报道:“张贵说前番被施大人提审时,早有招供的想法,但一直在心里酝酿,没有想好。

  正好这番又被吴大人提审,便想明白了,借机全都招出来。如今供状已经全部写好,施大人你的提审记录也都在内,而张贵本人也画押了。”

  情形相当有点不对施春犹疑的问道:“招供的都是什么?”

  报信杂役答道:“张贵招出了前宛平县知县方大人的几大罪状!其一,贪污公帑十万两!”

  噗!已经缩在墙角低调很久的成千户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全都喷洒出来。

  开什么玩笑!宛平县的银子是纸糊的吗?区区一个县衙常年存银才有多少?一个当知县的从哪去贪污十万两?

  方应物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静静的听着,仿佛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与他全不相干似的。

  报信杂役又列出第二条:“张贵招供的罪名其二,方应物强占民女十余人!”

  靠!大堂上下齐齐的发出奇怪的声音,这个罪名太扯淡了!简直荒谬绝伦,想想就zhidao不keneng!

  首先凭借方应物的人气相貌,需要强占民女么?其次,如果这样猖狂,那怎么得到方青天的称号么?第三,就凭宛平县内衙的规模,哪有地方安置十几个女人!

  报信杂役还在罗列方应物的罪名:“其三”

  此刻指挥同知施春突然狂性大发,冲上前一脚踢飞了报信杂役,厉声吼道:“其三你娘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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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九章 闹笑话的后果

  施春虽然被方应物搞了个措手不及,表现的有点迟钝,但并不是真蠢,只是时机不济而已,听到这种“招供”哪还不明白其中的wenti?

  应该说,此刻大堂里的人听到了这些所谓的“罪状”,基本上都觉察到了不妥当地方。不客气的说,这里面的wenti大了!

  那些盖在方应物头上的罪名一听就是胡编乱造,根本不keneng发生的。没有人相信方应物会贪污十万两公帑,更不会有人相信方应物真的抢了十几个民女囤起来,就是方应物的仇家也不会相信。”小说“小说章节这样的所谓招供,和指控一个太监强暴妇女有什么区别?太监有那能力么?

  却说指挥同知施春大人脚力不凡,那前来禀报的杂役被他一脚踢到了堂外,打了几个滚又从台阶滚到了下面去,头皮都蹭破了两处,看起来狼狈不堪很是可怜。

  方应物礼贤下士,亲自出去将这杂役扶了起来,拍了拍土后,温言抚慰道:“不想为本官之事连累到你了,不知下面的几条都是什么?”

  这杂役感动的想哭,然后欲言又止。他觉得方大人是这么haode人,当众宣读方大人罪名有点说不出口,而且刚被上司迁怒过,再宣布下去没准又要被打。

  方应物又劝道:“是那吴千户叫你来禀报的,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那杂役便颤颤悠悠的重新开口:“其三,酷烈虐民,包庇亲信。恶行枉法,县内怨气沸腾”

  堂上堂下听众纷纷吐槽。这真是没有最扯淡只有更扯淡的!方青天的名号京师里谁人不知,要多厚的脸皮才能招出“县内怨气沸腾”?

  那杂役还在说。仿佛这是很大的负担,早点说完早点解脱:“其四,交通内宦,勾结东西厂,阿附皇亲,逢迎慈仁寺”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兴趣听,但到此真没什么值得听的了,除了扯淡还是扯淡!方应物这样的清流新秀,注定前途无量。weilai道路都是十分明确得了,至于去巴结太监皇亲之流吗?

  在施春眼里,方应物在阶下让那杂役继续说话,就像是逗小猫小狗一样,但无异于是对自己示威和挑衅,而且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施大人此刻也顾不得和方应物较劲了,也懒得再去拿杂役撒气。站在堂前月台上面皱眉苦思,脑子迅速盘旋起来,想着自己该如何办。

  凡是稍有判断力的。都zhidao后果不堪设想。那张贵口口声声是被他施春审问后才想要招供,所以供状表明了施春的提审记录。

  如果这份供状一旦公布出去,他施春只怕要被集体隔离了,谁愿意靠近一个脑子缺水的蠢货?谁愿意有这样一个猪队友?

  其实栽赃陷害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就算是栽赃陷害,也要讲究一点技术含量。半真半假才是王道,物极必反是绝对不可取的。

  弄出这么一份根本站不住脚的供状是什么道理?这样的供状。除了被当笑话看,能有什么用处?

  一份谁都不信的供词。除非实力对比到了压倒性的失衡地步,才能做出指鹿为马的故事。不然与废纸没两样。而施大人面对方应物,显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对比。

  出这种事,既是态度wenti,也是智商wenti,没人喜欢既没有态度也没有智商的人。

  而且施大人很明白,被嘲笑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无非就是充当了笑话的主角。但一个人人都知的笑话,如果能一本正经的进入流程特别是公务程序,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别的衙门或许很难越级上报,自己作为有靠山的堂官副职,使点手段便能将这种供状压下去。

  但在锦衣卫这个特殊衙门里,情况又不一样。锦衣卫体制特殊,坐堂指挥使固然是统管卫内一切事情的堂官,但南北镇抚司却又具备一定**性。

  在规矩上,南北镇抚司都具备不经指挥使而**上奏的权利。吴绶这种镇抚司里的掌刑千户,又是东厂权阉汪直的亲信,如果想与他施春过不去的话,完全可以把这个笑话一样的供状具本上奏,而且指挥使也拦不住。

  施大人可以想象得出,这样蠢到家的供状在朝廷流转时候,自己必然也要遭到猛烈地抨击,毕竟这个行为蠢归蠢,但是在太恶劣。而自己能不能顶得住很难说。

  就是想暗中给方应物使绊子的梁芳梁公公看到这个东西,也不会有半分的高兴,只会感到自己实在愚蠢无能,而且智商还有欠缺。

  最后,如果这封怪异奏折引起了天子的特别注意,又会引发什么不测后果?

  只能肯定一点,反正不是方应物倒霉,闹出笑话的人倒霉的keneng性最大。如果被公开定性为诬陷和诽谤大臣,指挥同知也就做到了头。

  闲话不提,要问吴绶吴千户有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施春不假思索便得出一个答案有,而且非常有。谁叫自己平素里与吴绶不对付?

  想到这里,施大人忍不住暗骂道,吴绶这个人果然心思阴险!此人竟然抓住这么一个机会,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把柄!

  可叹施大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只能说方应物和吴绶之间演戏演得太好。

  方应物仿佛是被自己幕僚拖着下水不得不来似的,最后误打误撞捅破了张贵的事情;吴绶仿佛动机就是为了找施春的麻烦,和方应物完全无关似的,最后间接性的因为整治施春而让方应物受益了。

  然后目睹这一幕的renmen,没有人想到方应物和吴绶两个看起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暗中勾结了其实这就是方应物所想达到的效果。

  台阶下的杂役已经禀报完毕,方应物也回到台阶上,站在施春旁边,叹口气道:“想不到,锦衣卫审出来的本官居然如此罪孽深重,不知下面还有什么阵仗等着自己,如今或许只能束手就缚了。”

  这怎么keneng?施春心里吐槽道。

  捉拿大臣是需要从宫中签发驾贴,他施春纵然是气焰嚣张的实权锦衣卫指挥同知,但哪有本事不经宫中驾贴,便直接抓一个宰辅女婿、清流名臣?

  不过琢磨了这么一会儿,施大人也不是全没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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