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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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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一章 断肠

  “你再说一遍?!”朱瞻基震惊无比的看着王贤。

  “要不是我,你连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王贤也是气疯了,面无表情的瞪着朱瞻基,低声吼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大恩情!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被胁迫来刺杀皇帝,可他不是放水的话,你以为皇上还能活下来吗?!”

  “……”朱瞻基死死盯着王贤,紧抿着嘴唇。

  “要不是他给我们引路,你以为我们怎么找到你们的?!”王贤不管不顾,说个痛快道:“这么大的南海子,等我们自己找,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刺客没有再来吗?”王贤的唾沫,都溅到朱瞻基脸上了:“那是因为被他牵制住了!”

  王贤的话十分有力度,可惜却打动不了朱瞻基,等王贤说完了,他冷冷丢下一句:“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射向我皇爷爷的那一箭,就足以让他百死莫赎了!”

  “他是故意射偏的!”

  “说了谁信?!”朱瞻基一脸讥讽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可以和我一起继承大业的肱骨,但现在看来,你就是个满脑子感情用事的愣头青!”

  “我就是感情用事了,怎么了?!”王贤冷笑道:“我要不是感情用事,能在九龙口替下你来?能跟纪纲你死我活到今天?能千里迢迢来救你?!”

  “……”王贤这么一说,朱瞻基登时没了气焰。是啊,本来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骨子里就是一腔燃烧的热血,想让这样的人不感情用事,简直是不可能。

  然而,朱瞻基只希望他对自己一个人感情用事,不希望他再对别人这样。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朱瞻基刚想说‘咱们冷静冷静吧’,却突然听到一声杜鹃泣血似的哭喊!

  “三哥!”

  那悲怆无比的声音催人泪下,让官军将士们都心一酸,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从远处如燕子一般飞掠过来,她的动作实太快,将士们还没看清楚,就让她冲过了警戒线,穿过层层人群,直扑王贤和太孙所在的马车!

  “快拦住她!”负责警戒的军官,简直要一头撞死了,心说:‘还有完没完啊?!怎么刚弄死一个又来一个!’

  将士们慌忙上前阻拦,然而那女子的速度实在太快,整个娇躯化成一道虚影,划一道优美的弧线,就穿过了人群,来到马车边。

  王贤和朱瞻基还愣愣坐在车上呢……

  幸亏女子没顾上他们,她眼里只有林三一个!

  这女子自然就是回过神儿来的唐赛儿了……

  按说唐赛儿冰雪聪明,应该早就明白,林三是不想让她陪着送死、也不想让她守活寡,才故意那么说的。

  但这世上,情之一字,最能乱人心智。那天被林三一顿臭骂,唐赛儿羞愤而去,发誓一辈子都不再理他。随后两天,她都沉浸在满心怒火中,直到昨天梦到林三被杀,唐赛儿才突然中夜惊醒,一下就明白过来,林三是不想活了,所以要先让自己死心。

  一想到这儿,唐赛儿脑袋嗡的一声,赶忙冲出客店,星夜疾驰回到南海子,想要阻止林三送死。然而南海子正在大搜捕,到处是戒严的军队,唐赛儿轻功再高,也不可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只能东躲西藏,一点儿一点儿寻找……

  但是这么大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找的着?唐赛儿心急如焚,看到有一名落单的骑兵,正往行宫方向疾驰,她便突然出手,一镖就把那骑兵射下马来,审问一番。方得知这骑兵乃是太孙派去行宫报信的。唐赛儿当然问:“你报的什么信?!”

  “我们又逮到一名刺客,而且是伤害皇上的那个!”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名骑兵当然乖乖开口。

  谁知唐赛儿一听,登时就炸了毛,一刀捅到骑兵的肩膀上,厉声喝道:“那刺客叫什么名字!”

  “啊!”骑兵惨叫着报出了两个字:“林三!”

  “三哥……”唐赛儿一把揪住那骑兵的脖子,一双剪水双眸中,满是惶急惊恐之色道:“他,没事儿吧?!”

  “他……死了……”那骑兵也是个死脑筋,就不知道撒个谎,骗骗这个女阎王。

  “死了?!”唐赛儿的目光渐渐冰冷,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逐渐堆满了寒霜,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打个寒噤。她的声音,就像从九幽地府中传来的一样:“谁干的?!”

  “是北镇抚司指挥使王贤,把他一剑刺死的。”那骑兵战战兢兢道:“姑奶奶,知道的我都说了,您就放了我吧?!”

  “放了你?!”唐赛儿咯咯一笑,笑声无比凄厉:“那谁放了我林三哥?!”说完,她手起刀落,一刀把那骑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三哥!三哥!”然后,唐赛儿便喊着林三的名字,一路飞奔,扑向了朱瞻基的队伍……。

  “三哥!”虽然已经痛不欲生了,但真正看到林三的尸体,唐赛儿的悲伤才真正到了不可承受的地步,她根本不管自己身处敌军阵中,只顾着抱住林三的尸首,放声痛哭!

  “啊……啊……啊……”

  那哭声凄厉恐怖,根本无法和她平时那宛若仙音的嗓子联系起来。那是痛苦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嘶吼啊!

  王贤愣愣看着唐赛儿那散乱的长发,耸动的肩背,再次掉下泪来。

  朱瞻基却悄然下了马车,快步退到侍卫身后,才低声道:“拿下她!”这会儿工夫,他已经算清楚了,若能拿下这个必然和林三关系密切的女子,应该有很大可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侍卫们抽出刀,悄然上前,然后就站住了,因为心慈心严那群和尚,挡在了他们面前。

  “诸位大师请让开,”侍卫长忙小声道:“我们是奉了太孙之命……”

  和尚们却仿佛聋了一般,如一根根沉默的木桩,把马车围了起来。

  “这……”侍卫长不敢造次,为难的看向身后的太孙。

  朱瞻基的心情灰恶到了极点,之前因为抓到刺客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他冷冷看向王贤,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很显然,朱瞻基认为和尚们是受了王贤的指使。

  王贤负手站在车上,冷冷看着朱瞻基,两人对视片刻,败下来的终究是王贤。

  “殿下,她不过是来收尸的,并非刺客。”王贤低声道:“求殿下放她一马。”

  “林三犯得是诛九族的重罪!”朱瞻基咆哮道:“这女子不是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放跑!”说着闷哼一声道:“王贤!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考验我和你之间的感情!”

  “殿下,我求你了。”王贤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哽咽道:“林三哥临死之前,拜托我照顾好她,他就求了我这一件事……”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声怒喝:“我杀了你!”

  同时响起好几个惊呼声:“小心!”

  王贤下意识的一回头,他看到最后一个的画面,就是满脸杀气唐赛儿,一刀刺向自己的后背!

  王贤被重重一击,身子便向前飞出去……

  身后,保持刺杀姿势的唐赛儿!她本来哭得昏天黑地,突然听到有人喊身前的男子‘王贤’,兀然就想起,那个信使说的话!登时,无边的悲痛化成怒火,一刀刺向这个杀害林三哥的凶手!

  一刀刺中还不解恨,唐赛儿还要继续追杀,但众和尚哪能让她得逞,已经把唐赛儿团团围住,和她叮叮当当战成一团。

  至于闲云少爷,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能干看着着急……。

  “王贤!”朱瞻基一看王贤中刀,这下也顾不上别的,赶忙抱住他,只见王贤两眼无神,张口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

  “别说别说,什么都别说!”朱瞻基眼泪就下了,慌忙帮王贤按住伤口,大喊大叫道:“太医!快传太医!”

  王贤用尽全部力气,指一指唐赛儿……

  朱瞻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登时愣住了。

  看他一脸的天人交战,王贤直勾勾的瞪着眼,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势……

  “哎……”朱瞻基终于还是答应了,别过头去,闷声道:“放她走!”

  “滚吧!”僧爷们也是有火气的,看王贤拼命保护的这女子,竟然恩将仇报,生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唐赛儿本来也想死了算了,却突然想到,这样林三哥肯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尸首还不一定怎么被****。如是一想,她把刀收回鞘中,背起林三的遗体,柔声道:“三哥,咱们回家……”

  “殿下,”侍卫长见状,忙小声请示朱瞻基道:“她要带走刺客的尸首!”

  “走走走,让她走!”朱瞻基的心情,灰恶到了极点。

  别看她身躯娇小,背着林三庞大的身子,速度却一点儿不慢,转眼就出了队伍,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

  看到她消失的背影,王贤才放心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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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二章 劫后

  王贤睡了好久,做了不知道多少个梦,?的梦里有林三,有的梦里是他别的什么亲人,林清儿、爹娘妹妹、宝音、小怜、徐妙锦,还有吴为二黑他们。每一个梦里,出现的人都不一样,但每一个梦的结果都一样——以他们的惨死告终……

  王贤每次都想哭喊,可他在黑暗的世界里,张大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更看不到也听不到!

  直到他的心,被无边的痛苦和孤寂,吞噬的所剩无几时,王贤终于能听到些许声音了……

  他听到心玉、心慈几个师兄,在身边讨论他的伤情。知道因为身穿了赵王送给太孙的金丝宝甲,唐赛儿那含恨一刀,并没有刺穿自己的身体。但那下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折断了他两根肋骨,内脏也受到了严重的震伤,所以才昏迷了这么久……

  他还听到他们说,朱棣并没有怪罪太孙什么,甚至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王贤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但总之不是坏事……

  他也听到,朱瞻基每天都会过来好几趟,不过从来不说话,只是在自己床前坐一会儿就走。

  当王贤能睁开眼时,朱瞻基又来了,看到他终于醒了,太孙殿下笑了:“我就知道,祸害万万年,你肯定死不了。”

  “我命长着呢……”王贤虚弱的笑笑。

  朱瞻基坐在他的床边,看着王贤终于又能睁眼说话了,他如释重负的叹口气道:“真好,活着真好……”

  “说我还是说你?”想让王贤的嘴不犯贱,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咱俩了。”朱瞻基的心态,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就像那天那个魔鬼,从没出现过一样。这倒不用假装,因为所有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这魔鬼不到出离愤怒,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两人便安静的一坐一躺,好一会儿不再说话。他们都是决定聪明之辈,很默契的不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只要一提,就一定会伤感情,不如就当没发生过吧……至于能不能真当没发生(,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秋风从虚掩的门缝吹进来,扑到王贤脸上,冷飕飕的。

  “什么时候了?”王贤这才回到现实,一下就想起眼下的局面,忙问道:“我昏了几天?!”

  “十天。”朱瞻基感叹道:“整整十天。”

  “来不及了!”王贤变了脸色,说着就想坐起来,一下扯动伤处,疼得他满头大汗,登时动弹不得。

  “什么来不及了?”朱瞻基忙扶着王贤躺好。

  “镇江!镇江啊!”王贤一把抓住朱瞻基的胳膊,急声问道:“皇上派兵了吗?!”

  朱瞻基摇摇头,叹口气道:“皇爷爷说,兄弟打架,要看各自的本事,不能靠老子帮忙……”

  “这是什么屁话!”王贤大怒:“太子可是他立的!他不管谁管?!”

  “哎!”朱瞻基这些天都郁闷坏了,要不他能整天来王贤这儿枯坐?可是他那个爷爷,永乐大帝,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说一不二的。任他怎么求,朱棣都不松口,被缠得烦了,直接就让人把他轰出去……

  “我想回江南,跟父亲死在一起,”朱瞻基眼圈通红,紧紧攥着拳道:“皇爷爷也坚决不许,说太子和太孙不能一块死,得留一个当继承人……”

  光是听转述,王贤都要气晕过去,何况朱瞻基这个亲耳听到了的。好一会儿,王贤才定定神,缓缓道:“会不会,皇上背地里已经派兵过去了?”王贤怎么想,都觉着朱棣不可能让太子败亡!

  “翻遍史书,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皇帝,”王贤皱眉道:“就算是想考验太子,也不可能看着他死!”说着压低声音道:“这后果,皇上根本无法承受!”

  “是啊。”朱瞻基何尝不知,要是让他二叔赢了,那就是玄武门之变啊!到时候他皇爷爷不想当李渊,也由不得他了。“可是,”朱瞻基颓然道:“我请阳武侯他们帮忙查过了,大明境内的军队,根本没有调动的迹象。”

  “那皇上到底有什么倚仗呢?”王贤苦思不得其解。

  “那么想知道,你就亲自问问吧。”朱瞻基道。

  “我倒想问,可皇上也得见我。”王贤翻个白眼道。

  “皇爷爷有旨,”朱瞻基正色道:“一旦你醒了,就带你去见驾。”

  “我现在就醒了……”

  “所以现在就去。”

  “可我,”王贤苦笑道:“连床都下不来。”

  “我抬你过去。”朱瞻基一本正经道。

  “不用吧?”王贤一阵咋舌,什么大不了的,还用这样招摇。

  “圣旨如天,必须遵守。”朱瞻基沉声道:“来人,备抬舆!”

  “来真的呀……”王贤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躺着去见皇上。

  朱瞻基又吩咐宫女给王贤洗脸刷牙更衣,把他打扮一新,便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直接抬起床板,把王贤弄了出去。

  院子里,一顶抬舆已经备好,所谓抬舆,就是一把太师椅,加了两根轿杆,可以说是轿子的极致简化版。朱瞻基当然可以给王贤准备更舒适的轿子,但这是去见皇上,能乘坐最简陋的抬舆,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太监们小心扶起王贤,正要把他送到椅子上,朱瞻基看着硬邦邦的椅面,却皱皱眉,道:“先铺床被子。”这不逾矩,太监们自然听命,赶忙给抬舆加了被子,然后才小心把王贤送到椅子上。

  “怎么样,”朱瞻基关切问道:“还能受得了?”

  王贤受的是硬伤,不动弹基本感觉不出来,但他不会傻到说‘我屁事儿没有’,只是一脸坚强的点点头……这才是他的常态,一个小吏和悍妇的儿子,小聪明是浸到血液里的。至于那些疯狂的时刻,不是常态,不是常态。

  “受不了随时说。”朱瞻基再叮嘱一声,才吩咐小太监道:“抬慢点儿,小心小心。”

  小太监们赶忙点头,然后用近似慢动作回放的速度,缓缓抬起了轿子,又慢慢向前走。

  “不用这么夸张吧。”王贤苦笑道,心说:‘这得天黑也走不到。’

  “慢点儿好,别扯到伤口。”朱瞻基笑笑,压低声音道:“待会儿见了我皇爷爷,你也要尽量装的半死不活……”

  “我还用装吗?”王贤翻个白眼道:“本来就是。”

  “那就更用力一点。”朱瞻基道:“你那个事儿,皇爷爷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发落你呢。”说着小声道:“看到你这么惨,处置肯定会轻一些,至少不会廷杖伺候了。”

  王贤登时深以为然,他可知道,朱棣这个暴脾气皇上,那是治国如治军的,对待骨子娇弱的文臣,也是稍有不顺心,就立马廷杖伺候,不知道打死多少了……

  “好了,也别太担心。”朱瞻基小声道:“毕竟你有救驾之功,我皇爷爷不会有功不赏的。”

  “风也是你,雨也是你,”王贤郁闷的瞪他一眼:“到底是赏是罚?”

  “最大的可能是功过相抵吧。”朱瞻基叹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瞎猜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才打量起四下来,看着周围的红墙黄瓦,还有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他小声问道:“这儿不是南海子行宫了吧?”

  “废话,这都多少天了,”朱瞻基笑道:“早回北京城了,这是西苑,紫禁城没完工之前,我皇爷爷也住在这儿。”

  说话间,到了一处宫门前,朱瞻基低声道:“到了,你可规矩点儿。”说完便神情肃穆,再也不苟言笑了。

  皇帝寝宫内外,明显加强了戒备,不仅布满了带刀侍卫,还有成国公朱勇一身盔甲,腰挎宝刀,在寝宫门口亲自站岗。

  皇帝的命毕竟是金贵的,经过南海子的死里逃生,朱棣寝宫的戒备提高到了最高等级,还由成国公、阳武侯、安远侯三人轮班领衔,为皇上站岗放哨。

  “太孙殿下来给皇上请安啊?”朱勇一看朱瞻基,点头笑笑。说着,他又看到坐在抬舆上的王贤,脸上的笑容竟然更盛了:“谢天谢地,王大人终于醒了!”

  王贤慢慢举起手来,草草拱一拱,有气无力道:“公爷,不能全礼,请恕罪。”

  “哎!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朱勇亲切笑道:“本来该放你直接进去,可这会儿非常时期,还是请太孙先去请示一下。”

  “应该的。”朱瞻基点点头,便先进去寝宫。

  没了太孙,朱勇凑到王贤身边,使劲握住他的手,满脸感激道:“兄弟,厚道啊!哥哥我谢谢你了!”

  “什么都别说了,”王贤笑笑道:“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公爷不必放在心上……”

  “兄弟……”他越是这样说,成国公就越感动,眼圈一下就红了,使劲攥着王贤的手:“等回头,咱们要好好喝喝酒……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王贤笑道:“那我就不客气的叫一声大哥了。”

  “哎,好兄弟!”成国公说着,余光瞥见太孙和李严出来,忙擦掉泪,小声道:“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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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四章 修罗场

  经过半个月的持续攻打,镇江城已经?了人间地狱。

  城墙下,两军的尸体堆成了山,那些尸体又被踩踏的不成人形,以怪异而恐怖的形状垛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尸水混着血水,将城墙下方圆一里的范围,染成了诡异的紫黑色。城墙也是这种颜色,就像传说中恶魔的城堡。

  半个多月猛攻之下,镇江城墙已经被汉王军硬生生削掉了数尺,破破烂烂、坑坑洼洼,就像被潮水冲过的沙堡,摇摇欲坠。

  毕竟已经是深秋,哪怕是江南也不能整天下雨。事实上,那天傍晚的一场雨,仿佛将太子军的运气耗尽了一般,随后的半个月里,再没有一滴雨落下。天公作美,汉王军自然不会浪费机会,从第二天起,他们的攻势就一浪高过一浪。准备的攻城器械,被太子军用通红的铁水焚毁了,朱高煦连再调集器械的功夫都不想等,便驱动着汉王军的将士,用简易的云梯往城墙上冲。

  汉王这样的名将,自然能看出守城的军队已经到了极限,只要保持强大的攻势,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就可以速战速决!

  于是随后的数日中,汉王军发动了夜以继日的车轮大战,他们架着数百具云梯,前赴后继的蚁附城头,密密麻麻爬满了整段整段的城墙!

  城上守军拼命射箭,拼命扔滚石檑木,伴着凄厉的惨叫声,成片的汉王军被砸下城头!有不少幸运的将士,从高处落下竟没有受伤……因为城下堆得尸体实在太多了,足够提供强大的缓冲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成锅成锅的滚油,从城头泼下来,不少将士被泼个正着,疯了一样在尸堆中打滚,恐怖的惨叫声,要响过之前数倍!

  镇江是个商贸繁盛的大城,城里的物资储备极为丰富,这给了守城方极大的支持!除了用烧滚的菜油泼下去。对付那些恐怖的攻城车,也全靠了城里的铁匠,他们在城下搭起了高炉,将生铁烧成铁水,提到城头上,对着攻城车就倾泻而下!

  那近千度的超高温,瞬间就将攻城车烧出个大洞,有将士碰上了铁水,直接被烧出了白骨……

  一桶桶铁水浇下去,才干掉坚不可摧的攻城车!不然有这些大家伙在,守军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城里的百姓已经完全被发动起来,在太子一家的指挥下,他们肩负起了救治伤员、伙食保障、军械生产等所有非战斗的任务。若非他们的全力支持,太子军也早就弹尽粮绝、人力不济了……

  当然,最大的牺牲还是来自城头的守军,经过这么多天的血战,莫问早已经打出了所有的牌!所有的军队都至少在城头轮战过五次以上了,军队的减员超过半数,剩下还能战斗的也个个带伤。将士们一个个满身血污、两眼通红、神情恍惚、动作僵硬,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哪里还有一点人样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已经到了极限的军队,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打退了汉王军近千次的猛攻,始终把城墙掌握在手里。

  作为攻击一方,汉王军的损失是守军的三倍以上,然而朱瞻基对伤亡数字毫无兴趣,他日复一日端坐在大旗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镇江城墙,似乎都被鲜血尸首填满!再惨烈一百倍的场面,也不会让汉王稍有波动,他满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在计算还要填进多少生命,耗费多少时间,才能将明明早就到极限的太子军击垮。

  时至今日,朱高煦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在镇江城下,被一次次推翻。曾经他以为最多三天,就可破城!然而三天过去了,镇江城仍在太子军手中。他又以为最多六天、九天、十四天……然而,一次次期限过去,镇江城还是久攻不下……

  那被炸的破破烂烂的镇江城墙,仿佛一张丑陋的笑脸,在放肆的嘲笑汉王殿下!

  那镇江城墙已经被汉王军的大炮,硬生生削掉了所有的箭垛,余下部分也是摇摇欲坠。尤其是北面临江的一段,被汉王的水师密集射击,在八天前就轰然倒塌了几十丈的一大段!

  那是几十丈啊,超过百米,城头上数百名太子军,直接就被埋在废墟下头了!

  将士们的心跌到了谷底——这种情况就意味着城防告破,敌人的舰队马上就会登陆作战,只能放弃城墙,退回城中巷战了……

  “不能放弃城墙!”面对几位副将的建议,吴为却断然拒绝:“不然我们一撤,其他三面也要守不住了!”

  “可是大人,”副将们苦劝道:“我们没了城墙倚仗,敌人的战舰可以居高临下攻击我们,根本就顶不住!”

  “那就把城墙修起来!”吴为的回答,震惊了所有人。心说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没有敌人,要想修起这段城墙,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何况汉王军还在虎视眈眈呢!

  “先用木栏建一道临时城墙,挡住他们的进攻!”吴为却坚持己见,并不容商量道:“我会亲自到城头监督,要么把敌人挡下来!要么我就死在城头!”

  “是!”主将这个态度,副将们还能说什么,赶忙去准备木栏了。

  所谓木栏,就是用木头扎起来的架子,类似盖房子的脚手架。这些天天天承受炮火猛轰,吴为早就担心,城墙会支撑不住,便命民夫做了许许多多个木栏,防备的就是这种时刻!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镇江城墙会一下坍塌几十丈,毕竟这年代的炮弹,并不具备这样的威力!但很显然,守军不幸的遇上了豆腐渣工程……

  但这会儿没工夫追究谁的责任了,吴为亲自带着将士们,冒着汉王军战舰的炮火和弓矢,将一段段木栏,抬上成了废墟的城墙缺口,勉强固定好,用铁链拴成一串,再铺上木板,一段简易的临时城墙,便搭建了起来!

  这时候,汉王军的登陆部队也准备好了,他们搭乘一艘艘小艇,冲到城墙下,然后跳到废墟上,嗷嗷叫着往上爬!

  吴为便带着太子军,在木头搭成的临时城墙上展开了阻击!他们这段城墙的守军,在之前损失最小,因为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肉搏战,汉王军的舰队,只是不断用炮火洗礼城墙,终究杀伤不了多少将士。

  所以吴为能在组织防守的同时,还分一半兵力和民夫一起,拿着泥瓦刀修理城墙!毕竟木栏只是暂时的,能顶多久还不好说,城墙修补不好,迟早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所以必须要争分夺秒,不能等打退敌人再修补!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这样的奇景,前头的将士们,站在脚手架一样的木栏上拼命作战,死死顶住敌人的进攻。他们身后的同袍,却拿着泥瓦刀,搬着砖头,干的热火朝天。

  可贵的是,如此混乱的作战加施工的场面,在吴为的指挥调配下,却能井井有条,甚至两条战线互相支持……施工队清理的碎砖头,根本不用运走,直接用筐送上木栏,守城的将士便拿砖头往下扔,砸得汉王军头破血流……

  然而朱高煦毕竟是名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里是突破城墙的最佳地点,他下令水师,投入所有力量猛攻!还让新增援的两万部队,悉数搭乘沙船,开到北面城墙,统统投入战斗!

  强攻之下,吴为这边的压力陡增,伤亡数字也直线上升,一个又一个木栏被炸毁、砍倒,但他具备了守城者最可贵的品质——韧劲儿!吴为根本不在乎死伤,他指挥着官兵们,将新的木栏扛上城头,代替被毁掉的那些!被毁掉多少他就再补上多少!除非汉王军把他的人杀光了,否则休想攻入城墙一步!

  吴为甚至还组织起一支长矛队,用临时打造的丈八长矛,穿过木栏攻击敌军,汉王军猝不及防,惨叫着落下城头!有人拼死想抓住长矛,谁知手一碰上就惨叫着弹开,像是碰上烧红的烙铁一样!再一看自己碰过长矛的手,糊了!还真是碰上烙铁了……

  原来吴为早料到这一点,这些长矛都是加热过,才刺出来的!

  进攻这一段的汉王军,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可为什?就被这些简陋的工事挡住,就是不能寸进呢?

  他们不知道,拦住他们的不是简陋的工事,而是防守者寸步不让的决心!

  这一段北面城墙,在随后几天里,成了两军将士争夺的焦点,双方以命相搏,死伤极为惨重!汉王军不断增援,吴为却一个援军也没有……不是莫问不支援他,而是根本没有兵了……

  “大人,”之前的四个副将,如今只剩一个,其余三人全都在战斗中阵亡了。“我们的兵力,抵挡不了敌人下次进攻了!”那仅存的副将也受了伤,吊着一只胳膊,声音嘶哑的禀报道。

  “让工程队先停下吧,”吴为叹口气,自己想一边打仗一边把城墙修好,确实是奢望了。“先全力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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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五章 京城来信

  莫问也受伤了,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大腿,流了好多血。虽然不致命,但这些天,他只能坐着指挥。对于麾下将士的表现,莫问已经不能更满意了。在挺过了最初的残酷考验后,太子军的官兵们逐渐成长起来,适应了这场战争,找到了更有效保护自己、消灭敌人的方法!

  这才能在汉王军夜以继日的疯狂攻势下,牢牢坚守住镇江城……

  然而,看着已经无数次濒临极限,又挺过去的麾下将士,莫问知道,这一次,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北面城墙已经崩塌,吴为靠着临时的木栏,硬生生守了六天,可死伤也从原先的最低,一下子跃到最高!

  东面城墙,死伤已经超过六成,许怀庆不得不靠民夫顶上!

  西面城墙,守将程铮浴血奋战,受伤几十余处,终于在前天阵亡了。接替他指挥的副将,也在昨天阵亡了。今天在那里指挥的,是一名千户。因为比他大的军官,全都牺牲了……

  而莫问和二黑负责的南面城墙,乃是汉王军的主攻方向,损失更不用说。要不是薛禄的预备队拉上来,早就告破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里已经一张牌都没有了,这意味着所有的守将,都只能靠他们自己了。一旦顶不住,就是城墙告破的时刻了!

  “老莫,”二黑的一只眼,被枪子儿击中,用布条子草草绑住,成了独眼龙。此刻,他眯着剩下的一只眼,歪坐在莫问身边,小声问道:“你给我交个底儿,援军到底来不来。”

  “来。”莫问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二黑追问。

  “随时。”莫问道。

  “真的假的?”这会儿是敌军攻城的间歇期,薛桓也凑过来,他虽然人很实在,却不大相信莫问的话了:“我可知道,整个南方,没有任何军队会来支援。”

  “当然是皇上派的军队了。”莫问道:“大军从天津上船,走海路入长江,最多六天就能赶到镇江。”顿一顿道:“算日子,差不多该到了。”

  “嗯,要是大人一切顺利,确实该到了。”二黑点点头。

  “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大人吗?”莫问点点头,对薛桓道:“告诉将士们,一定要坚持住,决不能倒在黎明之前。”

  “嗯。”两人点点头,爬起来,分头安抚将士去了。

  看着他俩的背影,莫问的神情却无比歉疚……因为他在对兄弟撒谎,其实不会有援军到了。就在昨天,一只信鸽飞入了镇江城,带来了朱瞻基的密信。信的内容,只有太子和莫问两个知道,甚至知道这封信存在的,也不超过五个人。

  信上,朱瞻基告诉太子朱棣的态度皇上要坐山观虎斗,不会派兵来救的!

  看了那封信,太子整个人都呆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到现在不露面。太子可以任性,莫问不行,守城的将士们还看着他呢。莫问掩饰好绝望的情绪,回到他的位置上,一面指挥守城,一面反复思索,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二黑他们。

  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刻,他很想跟兄弟们坦诚相告,可刚才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撒了谎……身为将领的本能支配着他,让他不能说实话!因为他看得出来,二黑和薛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之所以还没崩溃,无非是因为对王贤的盲目信任,和那股子不服输的侥幸心理在支撑。

  一旦告诉他们真相,恐怕二人立刻就会丧失斗志,他们麾下的将士也会跟着崩溃的……

  身为将领,莫问本能的回避这种状况,他不想输,哪怕多坚持一会儿,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莫问扪心自问,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幸好,没有迷茫多久,汉王军的进攻又开始了,莫问赶忙抛掉乱七八糟的念头,投入到指挥作战中。 。

  城下,汉王的大旗高高飘扬,朱高煦还是那副漠然的神情,看着再一次进攻开始。

  “不知道这次会怎样?”王斌已经被顽强的守军,折腾的一点儿信心都没了。

  “本王不在乎。”朱高煦神情冷酷道:“这次攻不下来,就下次。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总会攻下来的。”

  “是啊。”王斌感叹道:“这些天鏖战下来,太子军的损失应该超过三四万了,我们的援军却不断抵达。”说着咬牙切齿道:“耗也把他们耗光了!”

  “不错。”朱高煦点点头,冷声道:“本王不要损失数字,只要镇江城。”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数骑快马飞驰而来,看那马上骑士,背插红旗,乃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骑!

  奔到近处,这些风尘仆仆的骑兵翻身下马,朱高煦武功高强、目力超人,看到他们的坐骑已经口吐白沫,马腹剧烈起伏,打摆子似的在发抖。朱高煦知道,这些马已经废了……战马是种很单纯的动物,从不知道惜力为何物,只要主人不停催动,它们就会拼命跑到死。

  所以榨干马力素来是骑兵的大忌,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也不至于把马往死里用。只有一种情况下,骑兵才会这样那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必须争分夺秒来禀报!

  果然,滚鞍下马后,几个骑兵气儿都不喘,就直奔过来。侍卫们忙拦住,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京城八百里加急!”为首的骑兵沉声道:“快带我去见王爷!”

  听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七个字,朱高煦的心,就仿佛停了跳动。他知道,京城那边有信儿了,成王败寇就看这上头的内容了!

  王斌显然也是知情的,忙一摆手,声音都发颤道:“快让他们过来!”

  亲兵赶忙让开去路,信使便飞奔到大旗下,因为着急,还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尘土里。

  这一小小的意外,让汉王的脸色更黑了,心说不吉利。

  信差赶忙爬起来,跑到汉王面前跪下,解下背上的竹筒,双手高高举起。“京城八百里加急!”

  王斌忙拿过竹筒,验过火漆密封,见完好无损,便一用力,拧开了竹筒,取出里头一个油纸包。油纸包上也有火漆密封,撕开后,一封信赫然躺在里头。

  王斌拿着那封信,一双手竟微微发抖,他走到汉王面前,低声道:“王爷……”

  汉王一把接过来,撕掉封口,掏出信瓤展开一看,整个人登时就僵在那里。

  “王爷,王爷!”王斌见他不动了,吓坏了,也顾不上尊卑了,连声叫唤起来。

  汉王这会儿,只觉着天旋地转,如坠无底深渊,哪能听到他的动静?

  见这都没反应,王斌知道坏事儿了,终于忍不住凑过头去,一看信上的内容,登时魂飞魄散。只见信纸上,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诗: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

  燕丹就是战国时燕国的太子丹,他干过最有名的事儿,就是派荆轲行刺秦始皇,结果没成功,还把自个儿命搭上了……王斌虽然是个武夫,也知道这个妇孺皆知的桥段。他更知道,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两句诗,背后的含义刺杀朱棣的行动失败了!

  这些天来,一直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刹那间,王斌有一种想要一刀砍死汉王的冲动,******!这下可让你害死了!

  幸好,残存的理智告诉王斌,这时候大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汉王完了,自己也一定跑不了!

  他便默不作声了,等待着汉王自己回过神来……

  这会儿工夫,不远处的汉王军众将,也发现了他俩的异样。刚才‘京城八百里加急’的一声,他们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现在见王爷和王斌失魂落魄,众将的心都是一沉,暗道:‘难不成,皇上出兵了?!’刺杀朱棣这种事,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大部分人还蒙在鼓里。

  不过没人敢问,他们只能等着汉王开口。

  煎熬等待了不知多久,连城头上的喊杀声,似乎都渐渐小了,汉王殿下终于抬起头来,看看一脸惊恐的王斌,轻声道:“放松点儿,天塌不下来。”然后他站起身来,提高嗓门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王斌愣一下,才回过神来,下令道:“鸣金收兵!”

  很快,鸣金声响彻城下,攻城的将士,退潮般撤下了城头,战事戛然而止……

  王斌却被众将围住了,七嘴八舌问道:“老王,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出兵了?别想瞒着我们,我们都看到了!”

  王斌被轰炸的七荤八素,可他哪里敢吐露半个字,只能苦着脸道:“有什么事儿王爷会宣布。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啊……”

  “哎……”见他这么坚决,众将也没了脾气,总不能真把他打死吧。“算了算了,回营吧。晚上王爷应该会有个交代。”

  众将各自上马回营,看着他们的身影,再看看西边的一轮残阳,王斌一阵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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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六章 最后的疯狂

  夜色如墨,营火点点。

  从营火的范围看,汉王军的大营,已经比从前缩小了许多。因为半个月下来,光战死的汉王军官兵,就达六万人之多!已经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了……

  这会儿,晚饭时间过去了,将士们吃过饭倒头便睡,这些天下来,每个人都疲累到了极点。起先,他们还会做噩梦,到现在,连做梦的力气都没了……

  偌大的营地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但汉王军的高级将领却一个都没睡,他们齐聚朱高煦的大帐中,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晚饭前,汉王传令说,饭后众将集合大帐,说有要事宣布。然而苦等到现在,也没见王爷的身影。众将不禁小声瞎猜起来,猜什么的都有。不过虽然只能瞎猜,但有一点是确定,那就是一定没好事儿!

  众将等的心焦如焚时,门帘掀动,朱高煦终于出现了。大帐中一下子针落可闻,众将的目光齐刷刷投到汉王身上:“王爷!”

  朱高煦点点头,走到大案后坐定,众将单膝下跪,齐声道:“拜见王爷!”

  “起来吧。”朱高煦看着众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把你们叫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众将心头咯噔一声,暗道果然!便屏住呼吸,听汉王殿下沉声说道:“我父皇遇刺了。”

  “啊……”众将大惊失色,旋即却又一阵狂喜。要是皇帝死了,这大明朝不就是汉王殿下的了!有人忍不住问道:“那皇上现在……”

  朱高煦面上一阵痛苦,哽咽道:“生死未知!”

  “啊!”众将闻言,感觉全身都燥热起来。李茂芳大声嚷嚷道:“王爷!咱们得赶紧挥军北上啊!要不然赵王就会摘桃子!”

  众将本来还想装一装样子,但见李茂芳说破了,索性也就不装了。便纷纷附和道:“是啊王爷,咱们得赶紧北上,不能被别人捡便宜!”

  “不破镇江城,”朱高煦一脸惆怅道:“咱们哪儿也去不了。”

  “这简单!”众将激动请战道:“我等明日拼死一战,定将拿下镇江城,活捉朱高炽!”

  “好!”朱高煦点点头,沉声道:“我们确实没时间了,明日,本王亲自指挥,一定要拿下镇江城!”

  “遵命!”众将齐声高叫,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天亮的样子。

  “去吧。”朱高煦微微点头,沉声道:“明日,咱们大战一场!”

  “是!”众将高声应下,鱼贯退出。离开大帐很远了,朱高煦和王斌,还能听到他们兴奋的嚷嚷声:

  “等王爷做了皇上,咱们都是开国功臣?”

  “什么开国功臣,没文化。王爷当上皇帝,大明朝还是大明朝。”

  “那咱们是什么?靖难功臣。”

  “管他什么名头,总之是要发达了!”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朱高煦黯然叹气道:“他们要是知道真相,肯定恨死孤了。”

  王斌更是如丧考妣,他颓丧的点点头,小声问道:“王爷为什么不说实话。”

  “说实话?”朱高煦狼眉一挑,冷声道:“告诉他们皇上福大命大,化险为夷了?”说完,他怅然叹气道:“只要一告诉他们,人心立马就散了,明天你还能看到几个都不好说。”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王斌哭着脸道:“王爷,纸里包不住火啊。”

  “我知道。”朱高煦点点头,面无表情道:“但我更知道,镇江城撑不到明天了!”他顿一顿,“所以只要现在不说,孤就还能拿下镇江城,打败朱高炽!”

  说着朱高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怪笑:“咯咯,你没看那帮家伙,一个个都打了鸡血似的,明天肯定会拼命攻城的!”说着放声大笑道:“朱高炽!你的死期到了!”

  “可是王爷,”王斌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幽幽道:“就算拿下镇江,杀了太子又怎样,下一步您打算怎么走?”他对战胜朱棣可是半点信心都不看,哪怕是朱高煦领军,恐怕只要皇帝一出现在军前,汉王军就会望风披靡……

  “走一步看一步吧。”朱高煦不负责任道:“本王不是没把话说死吗。大不了拿下镇江后,再告诉他们,皇上福大命大,没死了呗。”

  “王爷!”听到朱高煦轻佻的语气,王斌眉头紧皱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那你自己想去吧。”朱高煦长身而起,灯光晃动,照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分外的诡异。只听他怪笑道:“跟你说实话吧,比起自己当皇帝这件事,孤更在意的,是不让老大当成皇帝。”说着他咯咯一笑道:“眼下虽说行刺失败,但是没关系。因为父皇远在北京,想救他都来不及!”

  在王斌震惊的目光中,汉王殿下张开双臂,满脸痴狂的大笑道:“当不上皇帝不要紧!只要能亲手葬送老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爷,还需三思而后行啊。”此刻的王斌,心里头是翻江倒海。暗暗大叫道:‘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押在这个疯子身上,简直是蠢到家了!’

  “聒噪!”朱高煦把脸一寒,睥睨着王斌道:“你很失望是吗?!”

  “末将……”王斌心头一寒,哆嗦道:“不敢。”

  “不敢?”朱高煦向前一步,王斌感觉像座山压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看来心里真的失望了!”

  “不是,只是有些担心,”王斌忙解释道:“不知道该怎么击败皇上……”

  “是这样吗?”朱高煦好像接受了他的说法,神情缓和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拿下镇江再说吧。”

  “也好,呃!”王斌刚要松口气,下一刻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鹅,脸涨得血红,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脖子被汉王扼住了!

  王斌拼命的挣扎着,但在神功盖世的汉王殿下面前,他就像婴儿一样无力!竟渐渐的双脚离地……

  汉王殿下单手卡着王斌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看着他眼里的乞求之色,面无表情道:“明日的决战,本王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王斌拼命的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不会乱说的。

  “本王也想相信你,可还是死人的嘴巴,更严实一些。”朱高煦手上加劲儿,王斌两眼渐渐泛白,挣扎也没了力气,最终像面条一样垂下手脚,死了。

  汉王这才松开手,丢下死鱼一样的王斌。他一边活动着那只刚杀了人的手,一边冷冷道:“看够了吧,那就出来吧。”

  从那面‘猛虎下山’的屏风后转出一个黑衣人,赫然是纪纲。

  “行动失败了。”朱高煦也不看他,自顾自道:“你们真是群废物。”

  “是因为王贤带着姚广孝的徒弟,”纪纲那张阴沉的脸上,恨意凛然道:“突然出现在南海子!”

  “你消息够灵通的。”朱高煦冷笑道。

  “是王爷的消息太闭塞了。”纪纲也冷笑道:“五天前,我就知道了经过。王爷却今天才知道。”

  “什么?!”朱高煦震惊了:“怎么可能?!”

  “很简单,您的弟弟背叛了你,准备让你一个人背黑锅。”纪纲一针见血道:“所以他才会封锁消息,想让你措手不及。”

  “老三!”朱高煦咬牙切齿一阵,旋即却又笑道:“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拉他下水。”

  “哦?”纪纲看看朱高煦,又看看地上的死尸,笑道:“王爷还挺重感情。”

  “屁感情!”朱高煦冷声道:“老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留着他,还可以继续给我父皇添堵,干嘛要帮朱瞻基除掉一个冤家?”

  “有道理。”纪纲点点头,沉默一下,低声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胜算了吗?”

  “没了。”朱高煦闷声道:“要是我的十几万大军还在,也不是全无希望。”汉王重重一叹道:“谁知道打个小小的镇江城,就折损了半数以上,拿什么再跟父皇斗?!”说着他看一眼纪纲道:“所以老纪啊,别做白日梦了。还是抓紧时间,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吧!”

  “嘿嘿……”纪纲笑了:“王爷说的是。那祝您明天一举攻克镇江,把那死胖子点天灯!”

  “点天灯?”朱高煦摸着下巴笑道:“好主意。”说完他看看纪纲道:“你有什么仇家要料理?”不待纪纲开口,朱高煦就替他回答道;“王贤。”

  “不错!”纪纲咬牙切齿道:“老子落到这一步,全是拜他所赐!能让他死在前头,我也可以瞑目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朱高煦笑道:“姓王的在北京呢。”

  “但据我所知,他的全家,都在南京城里躲着呢。”纪纲幽幽道。

  “哪儿?”朱高煦随口一问。

  “天香庵!”纪纲一字一顿道。

  “天香庵?!”朱高煦震惊道:“我还以为他们也在镇江呢。”

  “姓王的鬼的很,知道镇江不安全。”纪纲冷声道:“而王爷,一定不会动徐妙锦!”

  “还真是……”朱高煦挠挠头,占领京城第一时间,他就派人把天香庵保护起来了。

  “王爷,请写一道手谕,”纪纲废话这么多,无非是这个目的。“把天香庵的兵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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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零七章 将军百战死

  “请王爷把天香庵的兵撤走,让?好进去抓人。”纪纲一脸恨意道:“有了他的家人,还愁王贤不自投罗网吗?!”

  “不行!”朱高煦本能的拒绝道:“不能惊了我小姨!”在他们这代人心里,徐妙锦就是一个传奇、一个不可亵渎的偶像,她的抗争精神、她的绝世风采,意味着很多很多。以致于很多人甚至只见过她一面,就愿意为徐妙锦付出生命。

  朱高煦显然也是徐妙锦众多粉丝中的一个,而且是狂热的那种。

  “我只是去抓人,不会动徐真人一根汗毛的。”纪纲信誓旦旦道。

  “……”朱高煦眯着眼,显然对他的话,抱怀疑态度。

  “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纪纲看来,汉王是在待价而沽,便微微一笑道:“与其大伙一起完蛋,不如一个人扛下来,让另一个人活下去!不能白白便宜了朱瞻基。”

  “哦?”朱高煦眉头一挑,显然有些心动,但旋即耷拉下眉道:“我跟老三不同,他毕竟没直接动手,还能撇清。”说着苦笑一声道:“我把江南的天都翻过来了,还怎么过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纪纲高深莫测的笑笑道:“我就有办法!”

  “什么办法?!”朱高煦彻底装不下去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堂堂王爷。之前那么疯狂,不过是因为认定了父皇不会放过他,破罐子破摔而已。

  “附耳过来。”纪纲让朱高煦凑过来,轻声耳语一阵。

  朱高煦面色一阵变幻,听完之后,又沉吟了一会儿,方小声道:“这法子,管用吗?”

  “一定管用。”纪纲斩钉截铁道:“我伺候皇上快二十年,深知他越来越迷信!况且,像他这种虚荣的皇帝,如有法子能把这段家丑掩盖过去,一定会接受的!”

  “你真的……”朱高煦紧咬着下嘴唇,眯着眼打量纪纲道:“会把所有的事都担起来?!”

  “谁让你是皇上的儿子,而我是皇上的狗呢!反正我是死定了。”纪纲点点头,很爷们的笑道:“只要你让我了了心愿,我就帮你都扛下来!”

  “……”朱高煦寻思好一会儿,方重重点头,闷声道:“好!”说着,他把自己腰间的九龙佩摘下来,递到纪纲手里;“拿着这个,谁也不会阻拦你!”

  纪纲接过来,点点头,咧嘴笑道:“殿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朱高煦闷哼一声,虽然他很看重小姨,但比起自己的小命来,前者又微不足道了……

  “那么,明天王爷还攻城吗?”纪纲临走之前,又问一句。

  “废话!”朱高煦狞笑一声:“不管日后怎么做,明天我都会先杀了朱高炽!”

  “也是。反正有我给你背黑锅。”纪纲摇头笑笑,一拱手,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纪纲消失的地方,朱高煦眯着眼睛,久久不动……

  镇江城内,将士们也都抓紧时间休息了,只有知府衙门还灯火通明。

  太子殿下召集众将议事。

  二黑、许怀庆、薛桓、吴为等众将,打开战以来,还是头一回凑一起。这会儿太子和莫问还没来,他们几个先说开话了。

  “我说二黑,你的眼怎么了?”许怀庆看到二黑成了独眼龙,不禁开口问道。

  “让枪子儿打的。”提起这茬,二黑就郁闷。他原本就觉着,自己配不上龙瑶,现在又渺了一目,就更加自惭形秽了。“怎么,很难看吗?”

  许怀庆还没说话,薛桓咧嘴笑了:“是挺难看的。”他这一笑,嘴角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灯下闪闪发亮,就像他嘴巴的延伸,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也比你好看!”二黑郁闷的抓狂道。

  “我起码没少零件。”薛桓刺激二****。

  “行了,别扯淡了。”许怀庆阻止两人斗嘴,叹口气道:“比起老程,还有我侄子他们……你们够幸运的了。”

  听他提起程铮,二黑薛桓登时就不说话了。他们打听过程铮阵亡的过程——打攻城头天起,汉王军在西面城墙的攻势,就异常凶猛!头一天,汉王就下了死命令,逼着朱恒在正午之前夺下城墙。可在程铮的拼命防守之下,眼看就中午了,城墙还没有一丝易主的意思!朱恒只好把心一横,拎着铜锤亲自攻上城头!

  程铮提着宣花斧迎战,和朱恒一场血战,终于把他砍下城头!但自己也受了伤。

  当天夜里,汉王军的将领,知道朱恒被西面城墙的守将斩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喽,一个个争相请战,要攻打这段城墙,会一会程铮,给朱恒报仇!

  于是随后数日,汉王麾下的猛将,轮番进攻西面城墙,而且每每都是亲自冲锋!主将如此拼命,将士们自然异常勇猛!这就给了程铮他们无以复加的压力!阵亡数字在不断攀升,防线时刻都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不得以,程铮只能带伤作战,老伤不断恶化,每天还都增加新伤!

  据他的手下描述说,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治疗,到了最后几天,程铮的伤口已经化脓了,人也发着高烧,走路都晃晃悠悠……可一旦战斗开始,他又提起几十斤重的宣花斧,朝着对方主将杀去!

  谁也没法解释,一个病成这样的伤号,是如何一次次战胜对方将领,一次次带手下打退敌人进攻的……只能说是精神的力量了!这位幼军之中,最严于律己的军人,始终以服从军令为天经地义,始终把士兵的生命看的比自己还重!

  他是要保护自己的部下、履行自己的使命啊!只要生命不息,他就会战斗不止!

  阵亡的那一天,他为了救出被围攻的弟兄,挥舞着斧子冲入了敌军占领的一段城墙!然而当他杀到,敌人竟不约而同弃他人于不顾,一起围攻起他来!见将军中了埋伏,弟兄们赶忙来救!然而敌军显然早就计划好,有条不紊的分兵抵挡住援军!

  程铮带着几个手下,身陷重围,四面八方的敌人嗷嗷叫着冲上来,他们等这一刻太久了!他们一定要消灭这个,给汉王军带来了莫大耻辱的太子军将领!

  程铮奋力拼杀,身边的同袍还是一个个战死了,他也浑身浴血,两眼看东西都是重影……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奋力砍杀了七八名敌军,才被汉王军用长矛,从背后刺穿!

  程铮中矛,一个倒插杨柳,宣花斧化作一只大鹏,从他背后飞过,把那敌兵斩成两半!

  然而更多的长矛刺过来,起码有十几支先后刺穿了他的身体!然后,那些太子军一起用力,竟把他从地上挑了起来!鲜血喷涌而出,程铮奋起最后的力量,一个横扫千军,宣花斧风车似的飞转一圈,惨叫声中,十几个汉王军无一幸免!

  宣花斧也脱手而出,这位勇武无双的名将之后,再也拿不起他的祖传兵刃了……

  程铮吃力的转头看一眼,那些拼死杀过来的袍泽,怒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中,年仅二十四岁……。

  府衙议事厅,一片愁云惨淡。

  想到程铮,众人一个个眼圈都红了,虽说将军难免阵上死、瓦罐难免井边破,可真失去了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谁也受不了。

  “行了,哭丧什么。”还是薛桓这种变态,最能摆脱伤悲。他摸着脸上新增加的伤疤道:“说不定赶明儿咱就一起完蛋,下了地府不就又见着他了。”

  “嘿嘿,那倒是……”二黑咧嘴一笑道:“反正我们那边,是撑不过明天了。”说着问许怀庆道:“老许,你们那边呢?”

  “山穷水尽了,”许怀庆自嘲的笑笑道:“连缺胳膊少腿的都拉上去了……”

  “小胖,你那边呢?”二黑问起了吴为。

  “城墙塌了四天,修了塌,塌了修,”吴为抑郁的笑笑道:“明天就不用了,因为已经没人修了。”

  “哎……”二黑叹口气道:“还以为你们那边能好儿呢,结果一个赛一个的惨。”

  “没有奇迹的话。”吴为幽幽道:“就是明天了。”

  “是,没有援军,咱们撑不住了。”许怀庆点点头。

  “……”其余人默然不语,但显然也认同这一点。

  议事厅里,空气愈发凝滞,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直到太子驾到。

  “太子到!”门口侍卫一声高唱,众将忙起身相迎,抱拳道:“殿下!”

  朱高煦在朱瞻埈的搀扶下走在中间,左边是蹇义,右边是拄着单拐的莫问,众人面色凝重进了议事厅。

  众人坐定后,太子开口道:“这阵子,太难为大家了……”

  “殿下言重了,”薛桓沉声道:“臣等既然当兵,就有马革裹尸的觉悟。”

  “孤,还是不希望你们牺牲。”太子叹口气道:“其实,现在说这话,实在是太晚了。”

  “薛将军说得对,”二黑也瓮声瓮气道:“我们不怕牺牲,但有件事儿得告诉殿下,咱们可能无力回天了。”

  “不错。”许怀庆点点头,看向莫问道:“刚才我们合计了一下,都认为明天可能就是城破之日了。”顿一顿道:“莫将军,你准备好巷战的方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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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一零章 快枪将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镇江城乃商旅云集之地,烟花行业自然十分兴盛。哪怕是突如其来的战争,都没影响到勾栏瓦舍的生意。姑娘们甚至比平时更忙碌了……毕竟这种时候,更需要姑娘温暖的怀抱,来抚慰一颗颗惊恐不安的心。

  镇江城最大的青楼‘停云楼’的豪华包间中,许怀庆正一边喝酒,一边听一名容姿尚佳的妓女,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

  那妓女唱的是白石道人的《雨霖铃》,那婉转的唱腔,在悠扬的琵琶声中,分为让人迷醉: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许怀庆一边听着曲子,一边想着心事,直到歌声罢了,那妓女抱着琵琶浅笑道:“大爷,奴家唱的入耳否?”

  “何止入耳,还入口即化呢。”许怀庆夹一筷子红烧蹄筋,送到口中嚼的汁液乱溅道:“就是不太对胃口。”

  “那大爷想听什么,奴家会的曲子可多着哩。”那妓女原先也曾红过,很有几分傲气。

  “这是你说的?”许怀庆眯眼笑道:“什么曲子都会唱?”

  “是奴家说的。”那妓女点点头:“您只管点就是。”

  “我点了你可得唱。”许怀庆道。

  “那是当然。”

  “唱不上来怎么办?”许怀庆笑眯眯道。

  “罚酒三杯如何?”妓女笑道。

  “好!一言为定。”许怀庆见妓女应了,便点了个曲子道:“你给我唱个‘王定保借年’。”

  “什么?”妓女杏眼圆睁道:“这是什么戏曲?”

  “吕剧!”许怀庆自豪道:“俺们山东的曲目!”

  “……”妓女默不作声,端起酒杯连喝了三个。

  “哈哈哈哈!”许怀庆放声大笑。

  “大爷故意作弄人家!”妓女脸色酡红,扭着身子不依。

  两人正在笑闹,门开了,脸色通红的薛桓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满脸笑意的妓女。

  “完事儿了?”许怀庆见薛霸王跟个虾米似的,不禁笑道。

  薛桓点点头,坐下。

  “这么快?”许怀庆失声道:“我这儿还没开始呢!”

  “厉害吧?”薛桓得意道。

  “扑哧……”两个妓女笑的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许怀庆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怎么了?”薛桓被笑的摸不着头脑,奇怪问道。

  “没,没怎么。”许怀庆敛住笑,正色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兄弟,哥哥服了!”说着他递个眼色给两个妓女。

  妓女是干什么的,那就是卖笑的!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看到许怀庆的眼神,俩人便顺着他的话头道:“是啊,这位爷太厉害了!”

  “难道就没有比我更快的吗?”薛桓有些骄傲了。

  “没有!”两个妓女一起摇头,都快笑破肚子了,还得强忍着。“从没见过大爷这么快的!”

  “呵呵……”薛桓自得的笑道:“二爷我就是这么厉害!”

  “还不快敬二爷一杯。”许怀庆对那妓女笑道:“今天能碰上二爷这样的快手,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是当然。”那妓女笑盈盈和薛桓喝了交杯酒,又弄的这初哥脸成了红布。

  “咱们都那样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那妓女笑嘻嘻的拿出个红包,塞到他怀里道:“收着吧,别嫌少。”这是青楼这行的规矩,碰上未经男女事的初哥,姑娘们都要塞个红包,讨个吉利。

  薛桓自幼痴迷武艺,这方面就不开窍。几年前他哥战死,他整个人又不正常了,就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这要不是觉着明天就死了,不想留遗憾,他是决计不会来的。姑娘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地地道道的初哥,自然要包个红包了。

  可薛桓哪知道这规矩啊,奇怪道:“怎么还给我钱?”

  “因为你太厉害了!”许怀庆笑的直拍桌子:“人家姑娘给你发奖了!”

  “哎,受之有愧了。”薛桓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感觉还可以更快点儿……”

  “我再送你个绰号叫‘快枪将’,”许怀庆一本正经道:“怎么样,威风吧?”

  “唔,不错。”薛桓十分满意,笑道:“那以后我就叫快枪将了!”说着又好奇道:“那你叫什么?”

  “呵呵呵……”两个妓女都快笑抽了。心说,这位爷算是被带沟里了。 。

  莫问也在喝酒,只不过人家在灯红酒绿的青楼中,搂着姑娘一起喝。他却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对着一口棺材自斟自酌。

  棺木前有个小小的牌位,上书‘大明都指挥同知程铮之位’。

  莫问盘腿坐在那牌位前,也给程铮倒了一盅酒,端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轻呷一口,辣的他直呲牙,眼泪刷就下来了。“真******辣!你们怎么好这口啊?这有什么好喝的!”

  程铮自然不会回答他,莫问便继续自言自语:“你们这些家伙,只要没事儿,就凑在一起喝酒赌钱,咱们府军前卫的风气,都让你们给带坏了。”说着他叹口气,眼圈通红道:“我说你们,你们当面好好好、是是是,背后就给我使坏。不是在我枕头里藏条蛇,就是往我被子里倒油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干的!”

  “我一直就不明白了,你这么规矩的人,怎么也会跟他们一起胡闹?!”莫问说着,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地上,声音也哽咽了:“直到你死了,我才明白,原来因为大家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啊!”

  “这些年,我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就不和你们一起玩儿呢?我整天关着门,瞎捣鼓什么?什么比兄弟更重要?没有啊!”他端起酒盅,把大半杯烈酒倒进喉中,登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情绪也愈加低落:

  “这些天我太难受了,闭上眼就想军师临走前,对我耳提面命,让我一定要保证兄弟们的安全!军师说的也是兄弟啊!我却没做到……”莫问捂着嘴,不让自己嚎啕大哭:“我怎么这么无能啊!兄弟,你让我怎么跟大人交代?!兄弟,你要疼死我啊!”

  “呵呵……”不知何时,莫问已经靠坐在棺材上,一边喝酒,一边抚摸着棺木,明显是醉了道:“不过幸好,明儿个我们就一起陪你去了,军师就是气得跳脚,也拿我没办法了。这酒真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啊……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有巡夜的侍卫路过停尸房,听到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毛都炸了! 。

  天色微明,二黑房中,激战整宿的两军,终于鸣金收兵了。

  二黑困倦欲死,真想睡他个昏天黑地,可是亲兵已经在外头叫了:“大人,该回去了!”

  “哎,等一下……”二黑只好吃力的爬起来,看一眼在旁边酣睡的龙瑶,他突然一动不动,那张本来就不俊,又瞎了一只眼的黑脸上,写满了铁汉柔情。他给龙瑶掖了掖被角,轻叹一声道:“我二黑这辈子,做的最错一件事,就是跟你成亲。”

  “当时,他们把你抢过来,我其实是想把你送回去的……”说这话时,二黑眼里已经满是回忆,没看到龙瑶的身子僵了一僵,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可我兄弟劝我说,你跟了朱美圭,还不一定遭什么罪呢。跟我成亲的话,肯定会享一辈子福。”二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是真稀罕你啊,都稀罕到骨头里了。一想也是,只有我能保证这辈子都对你好,让你天天过的跟娘娘似的。所以就答应了……”

  二黑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龙瑶那略显冷硬的眉眼线条,竟渐渐舒展开来。

  “哎,哪知道才成婚一年,我就要食言了。”二黑痛苦的眯着眼,鼻子发酸道:“早知这样,干嘛要祸害你啊!你跟着谁,也比跟着俺这个短命鬼强!”说着他深吸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磕磕巴巴道:“那啥……俺死了你……不用守孝……休书俺已经写好了,你想跟谁就跟谁,去找朱美圭也没问题。”说着他从地上捡起衣裳,找了半天没找到,不禁挠头道:“唉,去哪儿了?”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让吴为帮着写好了休书,自己签上名、按了手印,装到信封里,用浆糊封好口,就塞到衣服口袋里装好了。怎么这会儿就找不着了呢?

  “哎呀,这可麻烦了,没这玩意儿,他们逼你守孝怎么办?”二黑说着,赤脚下地,到处寻找,最后终于让他看到了只见龙瑶的枕头底下,露出了一个白皮信封的一角,看上去十分眼熟。

  “啊,在这儿!”二黑赶忙过去,捏住那个信封,小心翼翼的往外抽,生怕惊醒了龙瑶。

  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龙瑶已经睁开那双略带血丝的大眼睛,风情万种的看着他。

  “你找什么呀?”

  “啊啊!”二黑吓一跳,手上一用劲,就把信封抽了出来,看一眼封皮儿上的‘休书’二字,赶忙藏到背后。“没,没什么!”

  “哼哼……”龙瑶柳眉一挑,女王气质尽显。

  “呵呵……”二黑干笑两声,突然意识到什么,把信封拿到眼前一看,只见封口已经被撕开了,登时紧张道:“你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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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一一章 无人求生

  “你都看到了?”二黑满脸惊恐道?

  “嗯。”龙瑶傲然哼一声,道:“你想休了我?没门儿!”

  “是是是,”二黑点头如啄米道:“只有娘子休我的份儿,没有我休娘子的份儿!”

  “知道就好,”龙瑶慵懒的点点头道:“我想再找男人,自己就能找,用不着你的休书。”

  “是是是。”二黑除了点头,还能干什么。

  “那就出去吧,别妨碍我睡觉。”龙瑶闭上眼。

  “哎。”二黑抱起衣服,退到门口,刚要开门,突然听身后龙瑶说了句:“也不知林妹妹传授的种玉大法有没有用……”

  二黑一下僵住了,转过身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龙瑶,结结巴巴道:“你,你要给我生孩子?”

  “……”龙瑶看他一眼,又闭上道:“你要是敢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爹,我就杀了你!”

  “哎!”刹那间,二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他激动的冲到龙瑶身边,使劲亲她一口,刚想拍着胸脯说:‘我一定活着回来!’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定要,”龙瑶破天荒的主动亲了他,那双大大的眸子里,氤氲着水汽道:“回来!”

  “嗯!”二黑点点头,再深深的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他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会说实话……

  天光大亮,朝霞满天,镇江城内外,两军在做战前准备!

  城外的汉王军,在军官们的催促下,扛着云梯、推着大炮,举着巨大的盾牌、呈密集队形缓缓向前推进!

  城上的太子军,也在努力的准备着滚石檑木……其实真正的滚石檑木早就用光了,现在用的,都是老百姓家的房梁、基石!靠近城墙的大片建筑都被拆的干干净净了。民夫将成捆的箭簇抬上城墙,还帮着添柴烧水……这水不是用来喝的,是待会儿烧开了往下浇的!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十几天里,已经无数次上γ了,但今天却透着格外的不同!双方好像都知道,这场十余年来最残酷的攻城战,将在今天画上句点了!

  “儿郎们!”汉王军的军官们,集体亢奋了,他们纵马在将士们眼前跑来跑去,大声鼓动着士气:“今天我们便会站上镇江城!胜利就在眼前!这不仅是这场战斗的胜利!也是我们最终的胜利!”

  “赢了这一仗,天下就是王爷的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大功臣!”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为了王爷,冲啊!”

  “冲啊!”汉王军的将士们被鼓动起来,嗷嗷叫着冲向紫黑色的城墙……

  城头上,莫问他们也在对将士们说话。内容却截然相反。

  “兄弟们。”昨夜的醉酒让莫问面色苍白,幸好头脑还很清醒,他一改往日冷漠的声调,饱含深情的看着将士们,缓缓道:“今天是开战以来的十六天,这十六天里,我们失去了一半的兄弟,幸存的兄弟也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打到今天这个份上,我可以很自豪的说,我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将士们看着动情的莫将军,都感受到了今日的不同,一个个面色凝重,听他说下去:“但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撑到今天,我们终于要守不住了。昨天夜里,我和众位将军商量的结果是,死战不退!”

  官兵们面无表情的听他话锋一转道:“但那只是我们个人的决定,不是必须执行的命令。因为那么多的兄弟将性命托付给我们,在我们的指挥下慷慨赴死,我们决不能退一步!”莫问提高声调,大声道:“否则愧对这满天的英灵啊!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死战而已!”

  “但是你们不一样,”莫问的声调放缓,温柔的看着一张张疲惫的脸,诚挚道:“你们已经尽了远超要求的义务,现在,没有人能命令你们什么。”说着他一侧身,让出下城的去路道:“你们可以自由离开,脱掉这身军装,藏身于百姓之中,应该可以保住性命。”

  说完,他向众将士点点头,却没看到有人动弹,只好再强调一遍:“这绝不是虚言,我真心实意的希望,离开的兄弟越多越好……”

  “不错。”二黑面色发白,声音发虚道:“没必要不好意思,你们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两位将军都发话了,却依然没有一个人动弹。一名只剩一只胳膊的大头兵,闷声问道:“二位将军说完了吧?”

  “说完了。”莫问有些发蒙,点点头。

  “我们可以继续干活了吗?”那大头兵又问道。

  “就是,俺们还得搬石头呢。”有人跟着附和道。

  “可…以……”莫问如坠梦里,不由自主道。

  众将士便继续忙碌的准备起来,那热火朝天的样子,仿佛没有听到莫问的话一样……

  “你们,”莫问清醒过来,叹气道:“为什么不走啊?”

  “呵呵……”一名士卒一脸‘这问题很好笑’道:“感情那些人光是将军的兄弟,不是我们的兄弟?”

  “说起来,我们才是一个锅里捞勺,一张铺上睡觉的手足兄弟!”另一名士卒大声对莫问道:“兄弟让人家杀了,我们能跑吗?!”

  “就是!不能跑!”回应声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个声音:“血战到死!”

  “你们真是……”莫问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最终笑骂了一句:“一群蠢货!”

  “哈哈!彼此彼此!”将士们爽朗的笑声中,最终的战斗开始了!。

  仿佛永远不会减少、永远不知疲倦的汉王军,像凶猛的潮水扑向孤零零的礁石一样,从四面八方同时把镇江城围住了!

  同时有数百具云梯架起!汉王军的将士,便疯狂的蚁附攻城。眨眼之间,镇江城墙的下半部分,就密密麻麻全都是蚂蚁一样的人了!

  城上的守军自然拼命攻击!他们用箭射!用木头石头砸!将整桶整桶的开水滚油从城头泼下!

  云梯上的汉王军将士,惨叫着跌落下来。云梯下的将士忙举起盾牌,那盾牌能挡住弓箭,也能勉强挡一挡那些开水滚油……尽管那些开水滚油,会顺着盾牌缝隙流到他们的手上,烫的他们皮开肉绽!

  但对于上头落下来的滚石檑木,盾牌的效果就了了了,不知多少盾牌手,连带藏在盾牌下的士兵,被磨盘大小的石头砸成了肉饼!

  一上来,汉王军就损失惨重!然而汉王军的军官却惊喜的发现,这种损失不是全面的,在一些区域,损失其实微乎其微!

  这说明守军的兵力,已经严重不足!没法防御全部的城墙了!

  这一发现让汉王军士气大振,对城墙的攻击更猛烈了!果不其然,他们很快爬上了城头,占据了好几处落脚点!

  “噢噢噢!”汉王军将士欢呼起来,蜂拥攀上城墙,密密麻麻的几处地方,起码挤满了两三千人!彻底站稳了脚跟!

  正当汉王军准备发力,扩大占领范围时!突然听到尖利的哨响,原先拼死抵挡他们的太子军,马上调头就跑!

  汉王军将士还以为,太子军终于崩溃了!突然脚下一晃,就被炸飞上天!

  远处的汉王看得清楚,那几段城墙几乎同时爆炸,天崩地裂中,他的几千将士也被炸得满天都是!

  爆炸之后,天上落下了夹杂着尸块的血雨,那是汉王军将士的残骸!

  “他们竟在城墙下埋了炸药!”朱高煦和他的将军们,登时就惊呆了。

  “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莫问和二黑却笑坏了。打到现在,守城兵力不足的问题,他们自然最清楚。在没法补充兵源的条件下,该怎么办?莫问的答案是——让城墙缩短!反正注定是守不住了,何不故意埋好炸药,卖个破绽,引诱敌人上来,多杀伤一些敌军呢?

  “这下够本儿了!”二黑这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舞着手里的小片儿刀,怪笑道:“朱高煦肯定鼻子都气歪了。”

  “那当然。”莫问大笑道:“咱们就是死,也得拉上他们垫背!”说起来,他这一辈子的笑容,都没有今天一天笑的多……。

  “无聊。”然而两人却猜错了,汉王殿下明白过来,便嗤之以鼻道:“这能改变的了什么?”

  汉王没说错,这确实改变不了什么,到中午时分,镇江城墙已经失守了一半。按理说,这时候,守军就该放弃城墙,退回城内巷战了。

  然而太子军没有丝毫要撤退的意思,看这架势,是要在城墙上死磕了!

  对此,汉王军自然求之不得,要是巷战的话,会麻烦很多,哪有在城墙上一鼓作气消灭干净,来的利索?!

  而且,城上传来消息,说很多将士都看到太子朱高煦,也出现在城头上!像太子那种大胖子,整个大明朝都没几个,当然不会看错。

  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终于站起身来,骑上战马往城下赶去,他要亲自登上城头,亲眼看到朱高炽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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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一二章 死在一起

  镇江城墙已经坍塌了三分之一,眼下最像样的,反而是起初被攻破的北面城墙!

  连日来,在吴为和众军民的不懈努力下,他们靠着简陋的木栏做掩护,把残破的城墙修补了七七八八!尤其是昨夜停战,给他们创造了宝贵的时间,等到天亮时,攻城的部队汉王军水师赫然发现,那些碍眼的木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城墙!

  水师官兵无法想象,在己方铺天盖地的进攻下,太子军是如何用这么短时间,重建起这堵城墙来的!但不管他们相不相信,砖青色的高大城墙就在那里,横亘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攻城!”统领水师的韦护,痛苦的下达了命令……

  战船响起隆隆炮声,炮弹打在城墙上,炸出一个个西瓜大小的坑洞,但想在短时间摧毁这道城墙是不可能了!一艘艘小艇载着汉王军将士,蜂拥冲向水门,遭到了城上守军猛烈的砖石打击!

  太子军将士根本不需要准备滚石檑木,这段城墙本身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砖石木头,拼命的的往下扔就是!许多民夫也加入进来,帮着太子军一起往下投掷砖石!

  转头石块雨点般落下,砸的汉王军将士头破血流,只能龟缩在盾牌下躲避……

  “有了城墙,”吴为的副将见状乐坏了:“他们三五天别想攻破咱们了!”

  吴为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因为他看到其他三面城墙,已经全面失守了!

  汉王军士兵纷纷跳上城头,和守军厮杀在一处,守军虽然悍不畏死,无奈汉王军气势如虹,蜂拥而上!城墙上的汉王军越来越多,把太子军分割压缩,已成围歼之势!

  幸好几处关键的城门楼还在太子军之手,将士们可以背靠城门楼组织防线,才能暂时维持局面……

  只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困兽犹斗罢了,这剩下的两万多太子军将士,恐怕没几个能看到今天的夕阳了……

  一旦三面城墙的战斗结束,凭自己这几千残兵,又能坚持多久呢?

  吴为很清楚,没有奇迹了,城破人亡已成定局!他不由自主把视线投向城内,镇抚司大牢的方向…… 。

  城墙南面的镇江门,是镇江城的主门。镇江门上两层的城门楼高大坚固,设施完善,是目前太子军兵力最集中的地方。因为太子殿下在此!

  当然,也因为同样原因,这里亦承受了最恐怖的攻击!

  到处是‘活捉朱高炽,加封万户侯’的叫喊声,汉王军将士像受了惊的马蜂一样,疯狂的从两头攻击城门楼!

  汉王军的将士们,自然拼死抵抗,决不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太子落入敌人手中!

  朱高炽一身戎装,腰悬宝剑,头戴金盔,把一张胖脸挤得有些可笑。但他像一座山一样稳稳站在那里,就给了将士们莫大的鼓舞!虽然太子殿下一句话也没说,但这种时候他不躲在城里,而是戎装上城,就已经向将士们表明了他誓与官兵共存亡的决心!

  朱瞻埈也一身银甲,绷着脸立在父亲身旁。

  “埈儿。”朱高炽突然温声道:“你害怕吗?”

  “不害怕!”朱瞻埈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他只是个没经过风雨的年轻人,一想到自己的大好年华,就要在这里终结,一颗心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了。

  “害怕就说,没什么好丢人的。”朱高炽微笑道:“当年你皇爷爷奉天靖难时,我和你现在一样大,当时吓得我整天夜不能寐。”顿一顿道:“后来北京城……当时还叫北平,让李景隆的几十万大军包围了,你皇爷爷远在千里之外,城里只有一万多兵马,我谁也指望不上。那时候,”顿一顿,太子殿下面现缅怀之色道:“我却不害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朱瞻埈问道。

  “因为我顾不上了,”朱高炽笑道:“整个北京城都靠着我呢,我得绞尽脑汁守城,哪还顾得上害怕?”

  “原来如此。”朱瞻埈点点头,听父亲缓缓道:“事后回想起来,我才明白,原来恐惧是庸人自扰之,因为不管你害不害怕,结果都是注定的。”说着,朱高炽微笑的看看儿子,轻声道:“既然如此,何不体面一点,走完这最后一程呢?”

  朱瞻埈绷着脸重重点头,心里果然没了害怕,只有和父亲一同赴死的自豪!

  这时候,外头突然喊杀声小了一些,朱高炽下意识往外一看,就在混乱的城头战场上,看到了朱高煦的魁梧身影!

  朱高煦也看到了城门楼上的朱高炽,嘴角高高一挑,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回答他的,是朱高炽不屈的眼神!

  看到朱高炽的表情,朱高煦不禁一愣,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窝囊懦弱的大哥!但一转念,汉王又笑了,这才是这个死胖子的真面目吧!平日里那副窝囊相,八成都是装给父皇看,两成是装给自己看的。

  眼下,死到临头了,朱高煦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呵呵,但愿待会儿,你跪在我脚下时,还是这样的表情。’朱高煦伸出手,戟指着朱高炽,冷笑连连,然后咆哮起来:“都愣着干什么,踏平他们!”

  见朱高煦登上城头,汉王军将士起先全都震惊了!听到王爷的咆哮,这才如梦方醒,加倍疯狂的展开了攻击!他们完全不把自己当人了,迎着太子军的兵刃就冲上去!长枪贯穿他们的身体,他们仍然猛冲不止,死死抱住对方士兵,把他拽倒在地!转眼间,倒在地上的两人,就被乱军践踏而死!

  有汉王军被一刀砍掉了持刀的手,便惨嚎着朝敌人扑上去,张大嘴,一口就咬上去!太子军将士惨叫着摔倒在地……

  哪怕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太子军将士,也抵挡不住这种疯狂的攻势,眼看着防线越来越靠后,就要退到城门楼了……

  “好孩子,”太子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微笑着看朱瞻埈,低声道:“为父不会再受你二叔的辱了。”说着他握了握宝剑,淡淡一笑道:“待会儿我会了结自己。你不要阻拦。”

  “父亲,”这种慷慨悲壮的局面下,连朱瞻埈都被感染了,脱口而出道:“孩儿陪您一起上路!”

  “那不成,”太子摇摇头道:“你得给我收尸。”

  “父亲……”朱瞻埈的泪水终究是决堤而下。 。

  城墙的西南角楼,二黑和胡三刀等人,在做最后的抵抗。

  眼下这里,都是北镇抚司的官兵。至于普通的士卒,都已经战死了……

  站在角楼上,看着脚下蜂拥而来的敌军,二黑一边往下射箭,一边对旁边重伤的胡三刀笑道:“老胡,没想到咱俩死在一起吧?”

  胡三刀半边身子都是血,一张刀疤脸煞白煞白,闻言骂道:“妈的,跟你死一块,老子死不瞑目。”

  “嘿嘿……”二黑咧嘴一笑:“那可由不得你。”

  “我说你小子,”胡三刀吃力的挪一挪身子,打量着二****:“今儿个有点儿反常啊!”

  “怎么反常了?”二黑丢掉射光了箭的弓,弯腰抱起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瞥他一眼,便把石头高高举起,丢下角楼去!

  “轻飘飘没有二两肉,就没见你这么高兴过。”胡三刀啐一口道:“眼看要嗝屁了,你高兴个屁?!”

  “嘿嘿……”二黑弯腰抱石头的时候,笑着朝胡三刀挤挤眼道:“你猜?”

  “怎么,你家婆娘给你好脸色了?”胡三刀还真是一猜就着。

  “呃……”二黑哪能让他得意,再扔下一块石头,摇头晃脑道:“你太小看老子了,在家里,都是她看我脸色。我让她站着,她绝不敢坐着!”

  说着他再去抱石头,却见胡三刀看着自己身后,费劲的憋着笑。

  二黑一阵毛骨悚然,赶忙回头一看,就见龙瑶一身黑色武士服,正似笑非笑站在自己身后。

  “啊!”二黑想死的心都有了,忙满脸堆笑的解释道:“娘子别生气,我是吹牛皮的……”

  “夫君不用给我留面子,”龙瑶却一反常态,很是顺服道:“您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呃……”二黑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愣一下才醒悟过来:“你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的。”龙瑶说这话时,二黑才看到她身后城墙上的钢爪,不禁一阵后怕,大怒道:“你疯了!多危险知道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龙瑶只微笑看着他不说话,二黑推龙瑶一把,催促道:“赶紧下去!”

  龙瑶没料到他敢推自己,险些一个趔趄,登时大怒:“反了天了!蹬鼻子上脸,给了颜色就开染坊!”

  “呃……”二黑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小声嘟囔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走。”龙瑶把头一偏,倔强道:“我想了又想,当寡妇太无聊了,肚子里要是再有了孩子,这日子就没法过了!”说着,她抬起头,看着二黑,脆生生道:“还是和你一起死了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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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一三章 无题

  “不行!”二黑登时炸了毛:“你赶紧我回去!”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龙瑶杏眼一瞪。

  “当然是……你说了算。”二黑说着,一脸哀求道:“不过这回你一定得听我的。”

  “我不听!”龙瑶撇撇嘴,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浑人,她实在无话可说。

  “你!”二黑气的直哆嗦。

  “我说二位,”胡三刀实在受不了了,苦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拌嘴……”

  “你闭嘴!”二黑和龙瑶齐刷刷转过头,一起瞪他。

  “好好,”胡三刀心说,得人家是两口子,我外人掺合什么。“你们继续……”

  “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龙瑶再次强调。

  “不走就不走吧……”二黑竟一下子不再坚持,顺着他的目光,龙瑶看到刚才自己爬上来的地方,已经被汉王军占领了,想走也走不了。

  “哼……”龙瑶像得胜的小鸡,骄傲的仰起头。

  下一刻,二黑一下抱住了龙瑶,抱的紧紧的。

  龙瑶的娇躯僵了一下,便融化在他的怀抱中。

  “那就死在一起吧!”。

  北面城墙的情况,也变得岌岌可危了。当其他三面占据绝对优势,汉王军自然可以抽出兵力,从四面八方围攻吴为他们。

  吴为持着丈六铁矛,在敌军从中浴血奋战,这时候,他已经再无求生之意,只剩下本能的战斗——杀敌!杀敌!再杀敌!直到被敌人杀死为止!

  他的铁矛上下翻飞,敌兵不知有多少应声倒地!但是围在他周围的汉王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个浑身浴血的小胖子,就是这段城墙的主将!

  一名被一矛刺穿大腿的士兵摔倒在他面前,吴为没有理会,准备撤步侧身回击,哪知却发现自己的腿被那士兵抱住了!他赶忙抬腿想要摆脱,那士兵却死死箍住他的小腿,吴为甩了两下都没甩掉!

  四面八方的敌人见有机可乘,哪有不拼命的道理?赶忙舞动兵刃,加紧了攻势,吴为下盘不稳、手上的威力就小很多,只能由攻转守、勉力抵挡!心里飞快盘算着,如何脱困!

  终于,他觑到了机会,手中长矛一个‘飞龙出海’,挑飞了一名敌军。收矛时,他顺势猛地往地上一砸,铁制的矛杆便猛地砸在那名士兵的脸上,登时把他的面骨砸了个粉碎,眼球都飞出来了!

  然而即使如此,那名士兵依然死死抱着他的小腿不放!

  这一下没有脱困,吴为便知道完了。果然,又有一名士兵从后头抱住自己的腰,还有人抓住他的矛杆!两把钢刀呼啸着朝他前胸砍来!

  ‘吾命休矣!’吴为竟有种解脱的感觉,他瞪大眼睛,想看看自己是怎么被杀死的。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那两名士兵持刀的手,被人一刀砍了下来!

  紧接着,那几名困住他的士兵,也接连被砍掉了脑袋,颓然倒在地上!

  等吴为回过神来,就见老太监手持大刀,威风凛凛站在自己左边。自己的父亲提着剑,黑着脸立在右边。

  “你们怎么来了?!”吴为不喜反怒:“不是让你们逃走吗?!”

  “还有没有规矩?!”吴大夫冷哼一声,一剑刺穿一名敌军的咽喉。“到底咱俩谁是老子?!”

  枯瘦如柴的老太监怀恩,却拿着六七十斤的纯钢大刀,让人怀疑他会不会被自己的兵刃砸死。然而让人咋舌的是,老太监把大刀舞动如飞!那沉重的大刀在他手里,就像木头做的一样轻巧!

  一招横扫千军,怀恩面前就没有能站着的人了,他朝吴为呲牙一笑道:“嘿嘿,小子,咱家不能白吃你的饭!”说着又是威猛绝伦的一刀,把个敌将活活劈成了两半。“给你当个保镖可称职乎?!”

  “呃……”吴为不知该说什么了。

  ‘当啷’,吴大夫替他挡住了一刀,骂道“愣着干什么,打呀!”

  “哦!”吴为应一声,赶忙抖擞精神,和两人组成了一个三才阵,互为犄角与铺天盖地的敌军厮杀在一起!。

  东面城墙,许怀庆和薛桓已经退守城门楼,前者在城楼上,指挥着最后的几百名弓箭手,向敌军密集处射击!一次齐射,便有几百支箭同时呼啸着射出去,一大片敌军便中箭倒地!

  后者则在楼下身先士卒!薛桓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凶兽!嘴里像野兽一样嚎叫着,疯狂的挥舞着兵刃,吞噬着敌军的生命!他已经全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不论敌我,竟没有人敢靠近这个疯子,因为只要靠近了,就会被他一斧子劈成两半!

  “左边!”许怀庆一面指挥着大部队射击,一面还得留神薛桓周围,他专门安排了几个神射手,负责保护薛桓的空当!听到命令,射手们便立即张弓射箭!距离实在太近,眨眼之间,想从背后偷袭薛桓的汉王军,便被一箭射死!

  “嘿嘿!”许怀庆同时兼顾这么多方面,竟还有工夫偷笑。他是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一出,到现在,薛二愣子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男人是越快越好呢!

  ‘该不该在死之前,告诉他真相呢?’许怀庆十分矛盾。紧接着,他又大声道:“抬高一寸,射!”

  射手们刚刚准备好。闻言将持弓的手抬高了一寸,将羽箭飞射出去!

  这时候,薛桓被数名武艺高强的敌军缠住了,他们死死抵挡住薛桓的利斧!便有士兵趁机挺枪来刺!

  “快射啊!”许怀庆大惊,下令之后却毫无反应,才发现那几名射手,都被城下的敌军弓箭手射死了!

  眼看着薛桓要被长枪洞穿,许怀庆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从城门楼上跳下来,手中长刀划一道凌厉的银光,便把那几名敌军砍倒在地!

  这时候,薛桓咆哮一声,终于挣脱了那些敌兵,一斧子就朝许怀庆砍来!许怀庆忙侧身避过,大叫一声:“快枪将,我是推车老汉啊!”

  “啊!”一听自己新得的绰号,再听到许怀庆的绰号,薛桓终于认出他来了,咧嘴笑笑道:“原来是你。”

  两人便背靠背,和四面八方的敌人战在一起!。

  镇江门城楼,莫问满身是伤的进来,对太子黯然道:“差不多了……”

  太子点点头,嘴角抽动两下,对一旁的朱瞻埈道:“埈儿,你出去吧。”

  朱瞻埈已经哭成泪人,向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才一步三回头的退出去。

  朱高炽目送着儿子出去,又看一眼已经杀到门口的敌军,笑了笑,便拔出剑来,架在自己脖子上!。

  西南角楼,汉王军已经杀了上来,残存的太子军士兵抵挡不住,眨眼就要全军覆没。龙瑶抬起头来,对二****:“杀了我!”。

  北面城墙,吴为三人还在奋力厮杀。他们三个也是所有人里状况最好的,仗着身手和阵法,又是在城墙这种狭窄的空间,敌人真的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一队背着火枪的汉王军天策卫火枪营官兵,已经奉韦护之命登上了城头,正在装填弹药!

  装弹完毕,韦护一声令下。“卧倒!”

  汉王军将士一听韦护的声音,便毫不犹豫的趴下!

  吴为三个才发现,他们被几十杆火枪瞄准了,墙上的火绳刺刺冒着火星!。

  东面城墙,许怀庆和薛桓,却在一干高手的围攻下,危在旦夕了!

  薛桓的肩膀中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碴子,再也拿不住沉重的大斧!那斧子叮当落在地上,全靠许怀庆长刀飞舞,勉强把两人护住!

  “我说快枪将,”许怀庆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告诉他真相。

  “什么事儿,推车老汉?”薛桓飞起一拳,打爆了一名敌军的脑袋。

  “告诉你件事儿……”许怀庆奋力砍倒几名敌军。

  “什么事儿?”薛桓的另一只胳膊也中了一刀,这下彻底没招了。

  “其实……”许怀庆刚要告诉他真相,突然听到铺天盖地的隆隆炮声,一下子就把他的声音掩盖住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薛桓大声叫道。

  许怀庆却不再理他,因为这炮声太不寻常了!

  紧接着有呼啸声由远至近,他赶忙把薛桓扑倒在地!几乎同时,数枚炮弹落在他们身周,炸开的碎片把站在那里的汉王军全都掀翻了!

  顶着不断炸响的炮弹,许怀庆冒险抬头一看,只见漫天都是炮弹,从江面上飞来!在城墙上下密密麻麻炸开!

  ‘汉王军的水师疯了吗?!’这是许怀庆的第一个反应,怎么可能这时候开炮呢?!城上城下可都是他们自己人!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汉王军水师的火力,根本没有这个的十分之一!

  难道是……援军?!

  想到这儿,许怀庆再顾不上安危,腾地从地上跳起来,顺着炮弹飞来的方向,他看到了数不清的接天巨舰!

  “郑和宝船!”许怀庆一下子血涌上头,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叫起来:

  “援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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